尤凌波

山，是河的母亲。

从多瑙河、莱茵河、尼罗河、亚马孙河、幼发拉底河、恒河、湄公河，到长江、黄河、淮河、珠江、黑龙江，天下所有的江河，溯其源，不是出自崇山，便是孕于峻岭。因而，山川、山河、山水、高山流水、山高水长、绿水青山……历来紧密相连。

因了泾渭浐灞沣滈潏涝八水的滋养，关中平原变得富庶，孕育出古都西安。这八水，无一不发源于大山。

天一蓝，云必白，成团成簇，变幻不定，且尤喜恋山，总是将终南山拦腰封锁、笼罩。那山峰便终年朦朦胧胧，难识真容。山下望去，是云，置身山中，则是雾，浓浓的，飘飘渺渺，看不透，捕不着，却分明嗅得出，感受得到。漫山遍岭的林木、草叶，在云雾的亲吻、抚摩下，就鲜了、嫩了、翠了，湿漉漉的，聚满了水珠。水珠不断滴淌，悄悄成了小溪，顺坡而下，汇成小河，于山谷间蹦跳、欢唱，生成“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情画意。

崖下居住的山民，顺势利用竹筒，接了山坡上的溪水，那水就经年累月地从自家的院落淌进流出。此时的小河柔顺、乖巧，宛若婴儿，紧紧地依偎、环绕于母亲的膝下，不时积成一个个浅浅的清潭。潭水清澈透明，倒映着蓝天、白云、青山，鱼、虾、蟹或急或徐，穿梭其中，蝌蚪如一滴滴墨水，摇头摆尾，呆萌可爱。许是山涧水寒的缘故，潭中的鱼、虾、蟹均不大，鱼虾不过寸，蟹则如铜钱，“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潭水溢满了便向下流去。河里，各种水草随流摇曳，河边，水芹菜格外翠绿。两岸，蝴蝶翩翩飞舞于草丛、花间，蜻蜓则悬停于水面，不时用尾部轻刺。兰花有紫、有白，幽幽吐香，芦苇尤其生得葳蕤。沿岸的石头与树干上均生满绿苔，一两只或洁白、或翠绿的水鸟立于石上，濯洗着羽毛，不时发出的清脆鸣叫于山谷间回响。大山，便有了灵性，有了气韵，更有了生机。

山岚愈发厚重，终究拖挂不住，寒风中，就化作了漫天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顷刻间，万山冰清，层林玉洁，整个终南山就白茫茫一片。寒尽梅犹白，风迟柳未黄。直到山野上的桃树萌出了花蕾，皑皑积雪方才消融，化为汩汩流淌的溪流。之后，雪就稀少了，雨成了常客，每逢雨后，山溪便暴涨，陡然壮大，原本乖巧弱小的婴儿成了叛逆的少年、躁动的青年，不再囿于母亲的怀抱，憧憬、期盼着山外的世界，不顾一切地冲破大山的阻拦、羁绊，裹挟着巨石、泥沙、草木，遇堰成库，逢崖化瀑，飞流直下，不顾一切地向山外冲去。

河中的石头，个个棱角分明，不似山外水中石头那样圆润。有的山溪循缝钻入地下，于山洞里成为暗河。暗河中有娃娃鱼，长约数尺，重近百斤，叫声似婴儿哭啼。娃娃鱼学名大鲵，由于太过珍稀，被列入保护名单。近些年来，不少山民引进了虹鳟、黑鳟之类的冷水鱼。冷水鱼生长慢，味道鲜，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

秦岭久寒三尺雪，汤泉常暖四时春。山高水自远，高处不胜寒，但山里的水，也有热的，且热得发烫，那就是温泉。终南山七十二峪，几乎峪峪出水，但温泉却不多，有名的好像只有西边的眉县和东边的蓝田县的温泉。这两处温泉所在的地方被称为西汤峪和东汤峪。温泉是钻入地下的暗河水遇到地热后形成的，富含矿物质，对风湿、皮肤病有一定疗效。据说效果最佳时节，是桃花盛开时，故名桃花水。骊山华清池是杨贵妃沐浴的地方，再加上“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名句，就压了东西汤峪一头。

水出峪后，豁然天宽地广，眼前一马平川。河床阔大，河水便不再湍急，漫长曲折之后，浩瀚的大海，就是山里小河最终的归宿。那时再想回到母亲的怀抱，唯有蒸腾成云，重又飘回山上。

(摘自2023年5月11日《陕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