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旭晨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出自王勃的《滕王阁序》，意为时间进入九月，季节到了深秋。这次利用周末到徽县寻访古银杏树，是晚秋时节的农历九月十二。一大早从天水麦积区驱车南下，经盐官、过祁山，由小川入徽县，一路层林尽染，秋意正浓。

地因树名。寻访的古银杏树位于徽县县城北郊的银杏树镇，村名也唤作“银杏”。秋色如画，到了银杏村，果然远远望见一棵参天大树，高标独立。

停车来到近前，不禁为这棵古树惊叹。这一株古银杏树，树干壮阔，五根环抱，同气连枝。中间两枝为主干，左高右低，仿佛一对身形颀长的恋人，携手而立，高耸云天。连同周围较低的三枝树干，开枝散叶，错落有致，树势雄伟，枝繁叶茂。时已深秋，沿途的银杏树叶都已金黄，而这株千年银杏的树叶仍是一片深绿。抬头望去，绿荫蔽日，生机盎然。这株银杏树高25米，胸围足有2米多，平均冠幅达到21米。树下有50年前所立的“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的水泥碑，此碑自身亦有浓厚的时代印记。2023年9月，这株古银杏树入选“全国100株最美古树”。

树的历史就是人的历史。2100多年前的西汉元鼎六年（前111年），徽县始设县治，县名河池，属武都郡，其治所就在银杏镇，宋开宝五年（972年）移至现址。元代至元元年置徽州，清雍正七年降州为县，与两当同隶秦州。徽县地处秦岭西端，气候温润，四季分明，嘉陵江穿县境而过，境内河流属长江水系，年平均降雨量750多毫米，适宜于植物生长，且良好的土壤气候条件孕育了丰富的植物资源。域内野生植物资源丰富，尤其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银杏树。银杏被誉为生物界的“活化石”，其起源极为古老，是中生代遗留的珍稀孑遗树种，而我国乃是其原产国。早在距今两亿多年前的侏罗纪时期，银杏、松柏等裸子植物就迅速发育，成为植物界的主体。银杏树古老而又常青，其生命力极为旺盛，在亿万年物竞天择的自然进化过程中，坚韧存续，堪称地球生命演进的活见证。

离开银杏村，驱车来到嘉陵镇田河村。踏着古老的石板小径步入村中，道路两旁都是银杏，秋风拂过，碎金遍地。村民的屋舍大多坐落在银杏和松柏之间，因山就势，傍水而居，高低错落，颇有情致。时近晌午，村中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孩童嬉戏，一派“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田园景象。沿着村道转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山坡之上，是一树一树的金黄。田河村位于嘉陵江畔，四面环山，水土丰腴，年平均气温15摄氏度，温暖湿润的环境为银杏的生长创造了良好的条件。田河人爱银杏、种银杏、护银杏的传统代代相传，千百年来，终于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古银杏树群落，村内仅千年古银杏树就有153株，其中两株树龄更在2000年以上。它们生长在山坡的低洼处，树干笔直，直指云天。有一株老银杏树，低处横生的一根枯枝上，缠满了当地老百姓祈福的红绸带，老树旁边还长出一株小银杏树，也有上百年的树龄了，与老树并肩而立，形同父子。山坡下，整整齐齐耸立着一排老银杏树，仿若一道屏障，将村庄轻轻护在身后。树下层层叠叠铺满银杏叶，远远望去，宛如一条金光大道。2017年，田河村因其独特的银杏风貌，荣获“中国最美银杏村落”称号。

沧海桑田。银杏村的古银杏树与田河村的古银杏树群落共同见证了这片土地的岁月流转，也默默迎送着有名或无名的人，行色匆匆的李白，便是其中之一。他天纵英才，诗思超然世外，几近仙人之境。然一生仕途坎坷，抱负难展，唯寄情山水，浪迹江湖，成就了“诗仙”之誉。在其众多的传世名作中，《蜀道难》以其豪雄的风格、奇崛的语句传诵千古。“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诗中的青泥岭，作为入蜀最艰险的一段，就在徽县。

徽县是西南丝绸之路秦蜀古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秦蜀古道”从长安出发，经子午道、陈仓道（宝鸡）、故道（两当、徽县）到汉中，再经汉中到成都。因而徽县是汉唐时入蜀必经之地，而最险峻的路段就是青泥岭。青泥岭位于徽县东南20多公里处，山势陡峭、道路泥泞，古人谓“大抵蜀道之难，自昔青泥岭称首”。

跟随“诗仙”李白的足迹，“诗圣”杜甫也在青泥古道留下孑孓的身影。“安史之乱”期间，杜甫携妻儿西行秦州（今天水），在同谷（今成县）寓居月余后，经徽县入川。在秦州与成州期间，他写下十余首纪行诗，其中三首与青泥古道有关。在翻越青泥古道上的木皮岭时，诗人写道：“首路栗亭西，尚想凤凰村。季冬携童稚，辛苦赴蜀门……远岫争辅佐，千岩自崩奔。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跋涉之艰辛，可见一斑。

到了宋代，随着时代的进步与生产力的发展，后人不愿再走前人的艰辛老路。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当地主官上奏称：“以蜀道青泥岭旧路高峻，请开白水路，自凤州河池驿至兴州长举驿，五十里有半，以便公私之行。”朝廷准奏后，用了不到一年时间，新修了白水路——“减旧路三十三里，废青泥一驿”，终于绕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青泥岭，成为宋代入蜀的“高速公路”。从此，青泥古道不复往日艰险，蜀道也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了。宋人赵抃赋《过青泥岭》一诗，以潇洒悠闲的口吻说：“老杜休夸蜀道难，我闻天险不同山。青泥岭上青云路，二十年来七往还。”白水路竣工翌年，立碑纪文——即完整保存于徽县大河店乡瓦泉村的《新修白水路记》摩崖石刻，现已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青泥岭作为入蜀故道上的咽喉要塞，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生长在青泥古道上的银杏树也发挥着生态价值以外的特殊作用。史料记载，汉代以来，青泥岭银杏树每十里种一株，是指向标，徽县境内多有遗存，可以说是汉代古道沿线的地理坐标。

往昔的兵戈之声早已隐入尘埃，唯有青泥岭下的千年银杏依然伫立。它见证过历史的风云变幻，而后将一切沧桑云淡风轻地刻进生命的年轮，春华秋实，傲立千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