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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的雪

李静

节气到了小雪,河西走廊的冬天,才算是真正地显露出它端然的模样。这里的冬天,来得从不忸怩,并无那种欲说还休的缠绵。它像一位沉默而笃定的使者,在收拾完秋日的最后一点余绪后,便以一种不容置辩的姿态,把四野换了样子。风,是这里最先硬朗起来的骨头,从祁连山的垭口,从戈壁滩的深处,呼呼地刮过来,带着清冽的、金属般的质地,刮得人脸庞生疼,却也刮得天地间一片坦荡的清明。

而雪若要来,便常常是伴着风的呼号,成阵,成势,不是飘,而是飒飒地、斜斜地织过来,像漫空撒开的盐粒,又像是谁在用力地筛着天上云母的碎屑。它们打在干燥的土地上,起初是留不住的,瞬间便被吞没了去,只留下一片深沉的湿痕。须得这般锲而不舍地落上小半日,那一片无垠的、苍凉的黄,才肯渐渐地收敛起它的锋芒,显露出一种斑驳的、灰白相间的颜色来。

然而,这毕竟是雪,是冬日赐予人间最洁白、最肃穆的礼仪。当它终于静静地铺满原野,覆盖了远处祁连山连绵的脊线,天地间是一种太古的静。这静,是有重量、有颜色的。那颜色,便是无边无涯的、素净的白。它衬着远处山峦青黑的剪影,衬着村庄土墙上清癯的树的枝丫,衬着烽燧遗址那千年不变的、斑驳而倔强的身姿,便生出一种苍凉而阔大的美。那是一种褪尽了所有浮华,只剩下骨骼与魂魄的美。行走其间,你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上沉睡的历史,怕打断了这天地间一场庄严的默祷。

这样的雪天里,村庄便显得格外安详与温暖。家家户户的烟囱,在清冷的空气里,是人间烟火最朴素的信使。推门而入,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将周身的寒气瞬间融化。屋子的中央,多半会有一个铁皮的炉子,烧得通红,炉上的壶里喷着白汽,噗噗地响着。老人们会盘腿坐在热炕上,守着炉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内容无非是今年的雪比往年的如何,地里的冬麦盖了这层“被子”,来年的光景便多了几分指望。他们的话语是平实的、缓慢的,如同这土地本身。那被岁月和风沙磨砺得粗糙的古铜色的脸上,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一种平和的光泽。

这炉火,这炊烟,这闲话,便是河西人家对抗漫长寒冬的底气。在这里,面对这苍莽的天地,似乎只有一碗滚烫的、酽酽的茯茶,才更对得住这风雪的脾性。那茶汤是深褐色的,喝下去,一股热流便从喉头直贯到丹田,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这温暖,是实在的,有力的,是一种与天地严寒坦然共处的、生命的韧劲。

窗外的雪,或许还在不紧不慢地落着。它覆盖了田垄,覆盖了古道,也覆盖了现代公路上新碾出的车辙。在这一刻,古今仿佛被打通了。千百年来,有多少戍边的士卒,有多少跋涉的商旅,也曾在这同一片天空下,看着这同样苍茫的雪,思念着远方,也坚守着脚下。这雪,洗净了当下的尘嚣,也勾连着久远的沉默。

小雪,小雪。在河西,它或许没有那份名字里的轻柔,但它给予这片土地的,是一种更为深刻的东西——一种在酷烈中磨砺出的静美,一种在荒寒中积蓄着的、等待来年喷薄而出的生机。这雪,是写给这片山河素净、深沉的一首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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