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耀勇
我生于景泰县芦阳镇响水村——一个坐落于祁连山东段余脉米家山北麓的小村子。生活于此,我对大芦塘这片境域,总怀有似曾相识的亲切,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每次归来,步履匆匆,还未及细品这片土地的芬芳,便又转身离去。直至今年的夏天,当我再次踏上这片文明辉耀、古韵绵延的土地,内心竟被一种深沉的喜悦所充盈。
芦阳镇,位于景泰县东部,东临黄河,西环县城,史韵流长,古镇凝粹,是丝绸之路北线甘肃境内黄河西岸一个重镇。而大芦塘这个诗意盎然的名字,则是芦阳之古称,传说因这一带塘水盈盈、芦草茂盛而得名。从明神宗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创建大小芦塘城到1933年被芦阳所取代,大芦塘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长达三百多年的历史足迹。
历经十多个小时的走走停停,这片土地对于生命的意义,我在追寻中愈发清晰。从吊沟古城——那曾经戍旗猎猎、战鼓震天的兵家要地,到黄河岸畔孤寂萧索的石垒烽燧,再向南穿越荒草荆棘,抵达“碾轱辘洼”“涝坝岘”“沈家庄”“周家窑”等散落于茫茫原野的步仞农舍。水声与山色交织,光伏电站静立于野,与山川沉默对望,仿佛自然与文明在此达成一种庄重的默契。
自北向南,自西向东,我行走至水云深处,坐看山间余晖,岩阿叠影。米家山东麓的“付家岘”“羊洼圈”,丘陵起伏,山冈嶙峋,滩地洪积;松柏在“炭沟湾”的风中静默伫立,险峻与秀美并存,共同勾勒出一幅天然画卷。
这片宁静而峥嵘的大地,幽微如诗,气象万千。我拖着疲惫的双腿,却不愿闭目小憩,生怕错过一抹转瞬的晚霞,或一片流变的云彩。只想多看一眼翱翔的鹰,再看一眼低飞的呱呱鸡——仿佛无意间闯入一片神性的邱隰与“绿杉野屋”。这突如其来的永恒之美,以璀璨的一瞬将我彻底俘获。
这是一片热烈而孤独的土地。人们在这千万年前隆起的黄土高原过渡带上,辛勤劳作,纵情歌唱,热烈相爱,寂静老去。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蒹葭》般的歌声,如蝴蝶翩跹,如花朵绽放,恒久在这片土地上荡漾。
在“水沟湿地公园”蜿蜒的边墙遗址,我望见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的英姿——白马长枪,栩栩如生;也看见兵燹曾肆虐这片土地的痕迹。然而,那刀光剑影终在时光中化为历史的烟尘。
石卧池塘,牛嚼冈峦,野兔穿草,白鹭点水。农人在麦浪间俯身,青蛙划开碧波,蜻蜓舞动薄翼。万物各得其所,互不侵扰,却又彼此呼应。这夏日的池塘、农田、森林与河流,默默沉淀一切喧嚣,最终化为深邃,归于寂静。
翌日,朝阳如期照亮新的旅程。在“双龙寺”,两株古松已然相对沐风数百年,还有那“玉宇无尘,银河泻影”的琼楼依旧。斑驳的院门,青苔漫漶的砖石,仿佛传来遥远时光的钟声。万物皆在褪色、老去,唯有生命——这天地间繁茂的枝叶依旧葳蕤。
鸟儿栖于槐枝,凝望深空片刻,便倏然远逝。街道人群散去,风中的杏树静静孕育果实,那果实中记录的,不仅是风雨,还有载歌载舞、祈愿风调雨顺的一张张面容。
在车木峡——那片如依附于黄河岸边的绿叶般的村落,我凝望山谷中激流奔涌,一路东去不复回。黄河在此迂回冲出红山峡,涌入五佛平原,沿岸孕育出富饶的鱼米之乡,最终蜿蜒而去,注入渤海。望见这不息的黄河,仿佛看见自己生命的轨迹——如一颗种子偶然落于米家山北麓,在乡野间生长,追寻人生之目标,终抵远方。
黄河,这条流淌九省区的大河,血液中散发着我所眷恋的气息。它滋养景泰川的荒漠、河套的沃野与乌拉特的草原,让沙漠也能变绿洲。这浩荡湍流,穿越时光,在辽阔的大地上浩浩汤汤前行,留下文明的足迹。千载之间,沧海桑田,“索桥古渡”的石驿只余神秘符号。然而,那见证一切的母亲河,却依然奔涌向前,生生不息。
牛羊下山,余晖掩映足迹。大芦塘的辉煌与后人的承续,令我深深动容。
我来到这片蕴藏蓬勃生命力也容纳人间沧桑的土地,或许是为了寻一席之地,踵事增华,看清生命如星辰映照大地般的珍贵。这生命,不仅属于人类,也属于所有飞潜动植——一切存于世间的生灵,共同构成这蓝天之下、绿水青山之畔的诗与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