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红玉
许多年前的一个清晨,渭城的一场小雨,打湿了地面。客舍旁的柳树,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得格外清新翠绿。春柳勃发,意境到位,适合与友人们饮酒作诗。但,就在这样的情境中,诗人王维与友人相对而坐,面前的酒杯中,盛满了离别的愁绪。这杯酒,碰了又碰,举了又举,终是难以下咽……阳关以西,是穷荒绝域,是风沙漫天的大漠边疆……罢了,世事难料,王维举起酒杯,劝友人再干一杯,把担忧,把祝福,把离别的无奈以及人生聚散无常的感慨都放在了酒中。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岁月的长河中,王维的诗句宛如一道跨越千年的悠悠叹息,在历史的云烟里,在心灵的旷野中,久久回荡,余音不绝。这一声劝酒、这一份别情,仿佛穿过了时光的隧道,将我们带回到那个充满诗意与离情的时代。在那个交通不便、信息隔绝的时代,这样的离别,可能就是一生的诀别。当友人的身影消失在阳关之外,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和牵挂。这种情感,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在每一个离别的瞬间,都能引起人们内心深处的共鸣。遥想当年,阳关之下,不知上演过多少幕离别的场景。
诗人口中的阳关,在敦煌市西南七十公里处的“古董滩”,这应是中国古代最富诗意的关隘之一。它因玉门关之南而得名,“山南水北为阳”的古老命名法则,赋予其地理方位的庄重与诗意。西汉元鼎年间,汉武帝为经略西域,在河西走廊“列四郡、据两关”,阳关与玉门关如双子星般镶嵌于敦煌的南北两端。
“西出阳关无故人”,不仅道尽了离别的苍凉,更将这座关隘镌刻为诗词中孤独与悲壮的象征。千年后,阳关的城墙早已湮没于流沙,但那些散落在古董滩的陶片、箭镞与古币,仍在诉说着一个时代的辉煌与寂寥。
阳关不仅是军事要塞,更是丝绸之路上的交通枢纽。商队从这里出发,驮着丝绸、瓷器与纸张西去;胡商、僧侣、使臣则携来香料、宝石与经卷东行。敦煌悬泉汉简记载,西汉时西域诸国使臣入长安,必经阳关接受查验与护送,关都尉的职责不仅是守关,更是文明交流的守护者。唐代诗人岑参笔下“阳关万里梦,知处杜陵田”,则以边塞诗人的豪迈,将阳关化为壮志未酬的苍茫印记。这里的一砖一瓦,皆是东西方文明碰撞的火花。
今日的阳关,早已褪去烽烟,像一位智者,稳坐墩墩山顶,气定神闲地守望着大漠。阳关博物馆内,汉五铢、开元通宝与三足铜盆静静陈列,串联起从汉至唐的文明断章。人们在此凭吊的,不仅是王维的诗意,更是丝绸之路的开放精神——那种跨越族群、拥抱多元的胸襟,恰是文明互鉴的古老先声。
“西出阳关无故人”,也许清晨的雨和友人的远离让诗人的情绪万分低落,以至于端起的酒杯中也盛满了无奈和孤独,然而,这里是离别的起点,亦是重逢的驿站。站在古董滩上,西风卷起细沙,恍惚间似有胡笳与羌笛的余音掠过。那些“无故人”的慨叹,早已被历史重新诠释——阳关内外,故人不绝。每一个追寻者,都是文明的旅人;每一次回望,皆是文化的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