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

近日，农村题材年代剧《生万物》播出，收视率一路走高，同时相关话题也热议不断。从《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山海情》到《生万物》，在当下快节奏的时代，这些“土味”十足的农村题材年代剧何以能够一次次引发观众的集体共情，其中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收视“密码”，值得探讨。

一

电视剧《生万物》根据作家赵德发创作的长篇小说“农民三部曲”中的《缱绻与决绝》改编，其思想性、艺术性已得到认可，依托这样一部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有理由给予更高的期待。

对于《生万物》这部电视剧本身而言，在剧本改编方面表现出鲜明的特点。首先，主题立意更加明朗。小说原著重在表现历史变迁里中国农民与土地之间一种难舍与离弃、坚守与变革、温暖与残酷、隐忍与抗争的纠结、矛盾和冲突。而在电视剧里，《生万物》将镜头聚焦农民与土地之间的温情关系，既凸显土地无私、包容、厚重的母性胸怀，也指向农民对于土地的依靠与信赖。其次，叙事节奏更为明快。电视剧截取了小说中1927年至1947年的内容，重在展现“土地变迁”下农民与土地之间的命运牵连，故事人物也由小说中的四代人变为电视剧中的两代人，不但让剧情更加集中紧凑，而且有利于主题的聚焦和观众的共情代入。再次，人物设定更为合理。电视剧将小说中的许多人物和剧情进行了适度“美化”处理。如在小说原著中，主人公封大脚走路时跛脚，而在电视剧中，除了他脚长得大之外，人物形象阳光帅气、堂堂正正。类似的改动不一而足，让观众看到更为阳光的农民形象。

二

农村题材一直深受当代文艺创作的青睐，也是电视剧生产的热门领域，涌现出了一批主题多样、情节动人的优秀作品。如再现农村景象的《蹉跎岁月》（1982年）；展现农村女性命运与抗争的三部曲《篱笆·女人和狗》（1988年）、《辘轳·女人和井》（1991年）、《古船·女人和网》（1993年）；表现农村女性自立自强、自我成长的《女人不是月亮》（1993年）、《趟过男人河的女人》（1995年）；展现农村生活变迁的《一村之长》（1993年）、《农家十二月》（1998年）。新世纪以来展现农村亲情温暖和人性善良的《暖春》（2003年）；展现农村家族秘史的《白鹿原》（2012年）；反映农民在历史浪潮中挣扎与奋斗的《老农民》（2014年）；表现淳朴农村青年奋斗与爱情的《平凡的世界》（2015年），以及近年来凸显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主题的《山海情》（2021年）、《山河锦绣》（2022年）、《故乡的泥土》（2024年）等。

以上这些农村题材的电视剧作品紧随时代步伐，并且在“乡土”叙事的总体话语背景下表现出主题不断掘进的发展态势。可以说，一部优秀的农村题材电视剧作品，主要涉及三个关键问题，那就是讲什么、怎么讲，以及达到什么目的。它是电视剧创作的落点，也是一部电视剧播出后观看、传播、评价，以及实现相应社会价值的起点。

电视剧《生万物》在叙事对象和叙事方式的选择方面其实都有先例可循，那么，这部电视剧在传统的题材、“常规”的叙事对象和叙事方式下，如何找到新的主题掘进路径就尤为关键。第一，女性“困境”的巧妙设定。主人公绣绣一开始就遇到困境，财主家的千金小姐被土匪劫去，父亲不愿卖地筹钱赎人，绣绣逃回来后名节全毁，一气之下嫁入佃户封大脚家。面对这种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困境”，她该如何破局？这一设定不但在农村女性成长这一主题的具体表现内容上有了新突破，也成功地制造了悬念，吸引广大观众的“追剧”意愿。

第二，人物群像的生动刻画。在《生万物》中，除了主角的故事扣人心弦外，剧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如银子、铁头、苏苏、费左氏、宁学祥、封二、露露等人物的故事同样精彩，在人物形象和故事的丰满度上亦能“立得住”。该剧的群像刻画生动细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宁学祥“抠门”顽固的老财主形象、封二精明狡黠又不失正义感的形象、费左氏的沉稳老辣、苏苏的天真贪吃、铁头的憨直莽撞、银子的坚韧不屈等，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农民生活群像画卷。这些人物各有特点，但影响他们性格和行为动机的内在驱动力只有一个，那就是“土地”。也就是说，电视剧以“群像”叙事的方式让“土地”这个主题贯穿始终，也让观众对这一主题有了更为深入、生动和具体的理解。

第三，传奇性与真实感的平衡。在传奇性方面，该剧剧情设置极具古典传奇文学的特点，先是新娘子宁绣绣被土匪绑票，接着是族人相聚献计，然后是封大脚舍命上山救人，还意外救下了“贵人”杜春林，紧接着是费左氏隐瞒费文典，宁苏苏代姐出嫁……这一系列的情节中几乎包含了悬念、巧遇、因果、报应、阴差阳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等古典传奇话本故事的全部特征。然而，如果整部剧都按照这一手法展开，可能会走向传奇“爽剧”的方向，剧作的主题也将被悬置和架空，所以在宁绣绣嫁入封家后，叙事果断回归“日常生活流”，20世纪20年代的真实农村生活画面徐徐展开，各种生活技能、民俗风物、节气时令、婚丧嫁娶、衣食住行等在故事的推进中次第展现。在这个过程中，关于“土地”的主题也愈发清晰，电视剧也在传奇与真实的转换与平衡处理中被带入“正剧”的轨道。

三

作为一部拥有正剧气质的农村题材年代剧，《生万物》在类型融合方面进行了许多大胆的尝试。首先，该剧尝试将当下流行的“古装偶像剧”类型元素融入其中。剧组选用的两位男女主角，就是基于电视剧类型融合的一个尝试，封大脚的疯狂“宠妻”设定，正是一系列“古装偶像剧”的重要“套路”之一，这种“甜宠”设定在当下有着广泛的受众基础，其带来的收视率与话题热度不容低估。

其次，电视剧还糅合了家庭伦理、古典传奇、女性成长、言情、战争、匪患、创业等多种类型元素。宁苏苏的代姐出嫁、宁学祥“续弦”娶小他几十岁的银子，封大脚、宁绣绣、露露、费文典、宁苏苏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言情纠葛，封可金带领全村人抗击土匪保卫家园的情节场面宏大，杜春林组织发动农民抗捐抗税是革命类型叙事的典型内容，宁绣绣艰苦创业历尽风雨坚韧不拔则是农民创业的经典叙事范式。《生万物》将这些类型元素熔为一炉，虽然在不少地方的叙事逻辑与历史真实的合理性被质疑，但这些类型元素在未脱离主题的同时，也让整部剧作充满“看点”与话题热度。

再次，电视剧的类型融合还体现在传播平台的融合。《生万物》在出品与播出方式上选择了传统电视媒体与新媒体平台联合出品、同步播放的方式，除了便于观众在站内平台对剧集内容和相关话题进行讨论之外，也方便各种剪辑和“二创”。就当下而言，评价一部电视剧是否在大众层面获得成功，有一个量化的指标就是看这部剧作被“二创”的数量大小。能够获得大量“二创”并迅速传播的剧作，一般来说都具有“爆款”的品相。也就是说，当下电视剧创作的类型融合，除了内容题材方面的内在融合之外，还要考虑外在的传统电视剧与网络剧类型之间的融合，而如何在各种类型之间找到紧密的、适宜的，甚至能发生积极“化学反应”的连接点，则是当下电视剧收视的终极“密码”，更是一部电视剧能够最终成功的前提。

（作者系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戏剧影视文学中心主任。本文配图为《生万物》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