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晓莉
我的一棵飘香藤和一株小个子文竹,在一个花盆里生活了小半年。花盆不大,它俩为了生存,在那一盆直径大约十厘米的盆土里“打打杀杀”了小半年。一只不知道何时进到家的“新媳妇”(七星瓢虫)不明真相,在这个秋天已干枯了的文竹枝条上慢悠悠地走。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个穿红衫的客人。眼看着它就要爬到枯枝的顶端,那是一条说不定会让它栽一个跟头的断头路,我小心地把它捏起来放到边上一株春羽肥大的叶子上,想给它一个足够大的活动场地。但它一下子僵在了那片大叶子上,不动了。我是不是把它捏死了?蹲下来仔细看它,见它肢体健全,衣衫整洁,才放心。过一阵一看,它竟不知所终。天气渐渐变凉,这些沉默的小虫子开始到处寻找暖暖。
我在老家的村子里到处走,在林边的草地看见了一些蘑菇,它们个头肥大、身形漂亮。只要下一场像样的秋雨,这个完全受大自然照料的吃食就会一下子从草地上冒出来。但这是种缺乏耐心的野味——要是想吃,最好在它刚出土的那天就赶紧拔下来拿走,并很快吃掉,要是多拖上哪怕一天,它都会生气地把自己交给虫子吃。
我在坡上走,“羊胡子”在深秋里开出深蓝的花花,有人说这是蓝葱花,晒干后,可以用菜油炝到汤面条里。自小吃过金黄色的石葱花,那种经典的香味已经深入骨髓,所以,这种蓝色葱花——又辣又臭,简直咄咄逼人,我不喜欢,哪怕它的蓝花花惹人垂爱。
路过旱獭家门口,外出归来的旱獭见到我,想快些进到家里,但它过于肥壮,笨笨拙拙,根本跑不快。
野兔机敏多了,老远见到我就撒腿远去。野兔多数是灰褐色的,在秋日,它若待在草间不动,我会将它看作一堆潦草的枯草。
一只蚂蚁正在独自对付一只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去的大蚂蚱。它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把这个肚子肥胖的家伙拿回家,但它显然确信,只要把大蚂蚱拉回家,就能够和兄弟们美美吃一顿。
一只土黄色的甲虫正在赶路,也许是因为秋风,它看起来有点着急。见我拨弄不停,它渐渐生气,最后另择一路,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我在河边小坐,几只蓝蜻蜓扇动着翅膀,在我眼前飞个不停,像是为了我和它难得的相见特意献上了一曲舞蹈。
河边有一块土豆地。土豆像个顽皮的孩子,把头顶的土拱裂开来,从土缝里看外面的情况。更顽皮一点的直接把土顶破,探出了圆乎乎的脑袋。这样,情况就不太妙了,因为脑袋上吹了风的土豆会变绿,光是颜色变了也行,关键是味道会变得辛麻,咄咄逼人。
有人肩扛一根大萝卜从一块林边地里走出来。那是一根半截红半截白的大萝卜,光是粗还不算,它还长,应该有那个扛萝卜的人的胳膊那么长。这么桀骜不驯的萝卜,用手拿是不好拿的,只能扛到肩上,而且,萝卜长弯了,好像特意长成这种样子好让人把它扛回家。那人蹲在河边把萝卜身上的泥刷洗干净,又顺便洗了一下靴子上的泥后,再次扛着萝卜走了。
这根萝卜够他一家子吃好几顿了,萝卜饺子、萝卜包子、萝卜臊子面等等。
农家的大铁锅里,白萝卜是万万不能少的。秋后,人们不但要在窖里囤一些,还要切晒一些萝卜丝和萝卜片。我妈喜欢用肥肉和干萝卜做汤,下一锅面片,再鼓励我们浇上醋,热乎乎地吃下去。
我妈还喜欢种糖萝卜(很多人叫它红头菜)。糖萝卜胆子大,不怕霜,多大的霜都不怕。所有的庄稼都进仓的进仓、进窖的进窖,只有它,独立寒秋。所有赶时令的庄稼都安排妥当,我妈才会腾出手收拾糖萝卜。
白萝卜身材美,胡萝卜肤色美,糖萝卜什么都不美,一定要找一个的话,那就是它的叶子美,又大又厚,还油亮亮泛着光泽。我妈用糖萝卜做包子和糖干。糖干很好做,煮熟,切成丁,晒干,就成了。它有嚼劲,有韧劲,甜甜的,愈嚼愈香,只是它格外费牙齿和腮帮子,所以,要吃糖干,你得有一副好牙齿和一对牢靠的腮帮子。
秋天,大地会热情地为人们献上这一年的收成,并且,为了监督人们把食物赶紧做好吃起来,它会送来几场连绵的秋雨。这样的日子里,那些需要花费更多工夫、更多时间、更多耐心的吃食就会出现在饭桌上,比如,萝卜丸子、青稞面搓鱼子、土豆酿皮等。
你说,在秋天,谈论吃食是个多么正确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