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金梅

林立的高楼披一身霞彩，头顶几朵棉花样的白云，将挺立的影子映在天马湖里。湖中嬉戏的野鸭和白鹭也把自己的影子投进去，湖里热闹了，湖水荡漾开的涟漪一圈圈地散开去。

树，用柔软纤细的枝条蘸水，风握纤毫，在天马湖清凌凌平展展的宣纸上划来划去，一首凉州词便摇曳生姿。

那树，是柳树。沿着蜿蜒的湖岸长长地垂下来，垂到水中就变成了另一棵。从岸上到湖里一片翠绿，养眼，舒心。

天马湖的水，有雪的味道、雨的味道、风的味道、草的味道、花的味道、土的味道。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定是凉州词的味道——凛冽的，沉郁的，豪迈的。

不知当年的高适、岑参、王之涣，曾在水边的哪一处酒肆掷笔泼墨、击节长吟？

有了水的滋润，风儿灵动了，桃花妖娆了，柳丝柔软了，唱凉州贤孝的声嗓婉转了。

天马湖掩映着绿水青山，湖上曲廊回转，岸上花树参差，柳荫婆娑。看水面，游鱼在云影里嬉戏、翠柳间穿行，如梦似幻，恰似曲水流觞，诗情在婉约里徜徉。燕子叽叽掠水而过，划破水面，水做的绸立时向两边剪开。些许柔情徐徐蔓延，正有凉州小调袅袅娜娜在柳荫下、花丛中此起彼伏。掷地有声的凉州腔调变得婉转悦耳了。

我的母亲已七十多岁，也好上了唱戏，唱的是地方戏。光清唱还不过瘾，须描眉画眼全套行头装扮起来像模像样地在公园里唱、湖边唱、戏台上唱。兴趣盎然，乐此不疲。

有了这些咿咿呀呀、一板一眼的腔调和忸怩却也传神的手眼身法，加上那声情并茂的唱腔，天马湖便像是真正活泛了。在凉州小调的浸润下，它终是有了自己独特的魅力，沉淀出深厚的文化底蕴——这，就是凉州韵味。

我隔三岔五必到天马湖公园转悠一趟，每次去感觉都不一样。春天花眼初萌，柳眉匀黄。倚栏远眺，烟光浮动。此时正有桃花、梨花、丁香花浓浓密密地播撒着清香，忍不住深深吸气，人就沉浸在花香里。

想起儿时的村庄，桃花、杏花带路，引来杨树、柳树抽叶，鸡犬猫狗喧闹，虫豸雀鸟嘤鸣。

三五只白鹭立在水中的石墩上安静地晒太阳，或远远地对望。只一个眼神，便比翼齐飞，没入云端。或栖于大树上窃窃私语，共守光阴。那种默契，是灵犀一点通，非是知己不能比。

来来回回几趟，季节悄然更迭。唯有湖边的白鹭依旧安详。深秋的寒意也没有让它们远徙，只在挂满霜花的芦苇丛中出没，泼洒出一条山水诗路。有时，它们孑然独立于湖中央的石块上，仿佛在等待某位旧友，神情执着而坚定。直到初冬的第一场雪飘落，湖面冰封了，那几只白鹭犹在冰上舞蹈。

冬日来天马湖看雪最有趣。湖面结了冰，平展如一张洁白的宣纸。石头、飞鸟、柳树、赏雪的人成了画上的风景。沿着曲廊在画中悠然踟蹰，静静地听雪，想心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里“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句子……循着小径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蜿蜒到了小亭子里。只在远处看到了几个人影。公园里的大树横斜出凌厉的枝丫，枝丫上一层雪，少了几分生硬，多了几分柔美。低矮的灌木和小树苗头顶雪绒花，仿佛来到了棉花地，叫人忍不住想摘下一大把，暖暖手。

踏雪来到写有《西凉伎》的石碑前驻足，凝神细读。多少故事曾在诗人的笔下挥洒，在酒肆坊间传唱。他们打马远去，却将凉州词的悠长韵味遗留在历史长河里。

此刻，看雨滴在天马湖的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湖里开满清澈的花朵，细细碎碎，开了又谢，谢了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