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
不论是作为一种语境、一个背景，还是作为一种题材、一种要素，“历史”都是文艺作品表现的重要对象，也是电影中“出镜”极多的内容。纵观2025年暑期档，《南京照相馆》展现南京大屠杀期间小人物抗争群像，《东极岛》讲述二战期间中国渔民的生死营救，《戏台》展现民国初年戏曲艺人与权力的博弈，《长安的荔枝》讲述大唐盛世之下小人物的职场悲情故事，《你行！你上！》以少年的音乐梦隐喻串联历史，《酱园弄·悬案》讲述1945年发生的一起家庭悬疑案件……这些影片都与历史有关，但处理的方式却各有不同，而这些不同的处理方式也直接导致了影片的不同境遇。也就是说，让历史以何种方式“出镜”，不仅关乎对待历史的态度，更关乎一部电影作品的艺术品质、社会价值和商业成败。
一
历史有其本身的叙事节奏，有其自身的轻重缓急，有主干线索，也有旁支暗流，而当一部电影将镜头对准历史中的某个事件、某个节点或某个片段时，一个艺术前提性的问题就会浮现，那就是对这段历史“轻”与“重”的认知与取舍。“轻”与“重”在此既是对于历史本身的考察衡量，也是电影在面对这段历史时所展现的艺术姿态。
电影《南京照相馆》选择的无疑是一段沉重的历史，同类题材的电影很多，而且对于这段历史的“沉重性”已达成共识，那么如何在沉重之上让这段历史拥有新的艺术处理与情感冲击，就至关重要。影片采取的手法是采用普通人物群像视角，影片的这种“轻处理”并非解构历史的重量，而是以小见大地复原历史细节。这一手法虽然在电影史上不算新颖，却将人们真切地带入了历史现场，从而对这段历史有了更真切的感受和更深的情感共鸣。
电影《戏台》和《长安的荔枝》虽然有民国军阀混战及大唐由盛转衰的时代背景，但采用的都是“轻逸”的表现方式，历史在这两部影片中皆以一种抽象背景符号的形式而存在。在《戏台》中，对于乱世中戏曲艺人的生存艰险并未正面呈现，而是用了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来演绎，试图彰显艺术的传承精神。这样的手法在电影中无可厚非，然而问题在于，当影片中代表权力的军阀以一种“低智”的搞笑方式出现，其中显示的批判力量也就显得有些不足。
二
对于一部电影的体量来说，其内容所能呈现的只能是历史中的一个切片。因此，电影必须以有限的体量来展现历史记录中未能“渲染”的部分，也就是说，要以小见大、以“虚”见“实”，以电影的想象点染历史的真实，甚至超越既定的历史认知框定，展现出更为生动、更为丰满、更为幽微的历史肌理。
《南京照相馆》这类围绕历史事件展开的作品需要基于严肃的“历史真实”。影片中，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但每个个体的生活、日常的情感和民族危亡这样的国之大事绑定后，抗争的精神和态度却无比坚定，这种精神和态度汇聚在一起，就是影片以一个照相馆小人物群像的故事传达出的“人民战争”的深刻内涵与强大力量，以及抗战必然胜利的理念，家国一体的意识在此刻也变得异常清晰。
《戏台》和《长安的荔枝》这类将历史仅仅作为背景的影片更需要强调“艺术真实”，需要在虚构的故事内部实现叙事闭环。在这个意义上，《戏台》和《长安的荔枝》两部影片存在相似的问题。这两部影片的主题都可归结为小人物在权力重压之下的生存困境，在具体的表现手法上，《戏台》正如其片名，将其设计成了一种类似舞台剧式的演绎，但电影毕竟不是舞台剧，过度的舞台化设计与演绎让整部影片显得“虚而不实”，乱世之下小人物的生存痛感并未得到真正的展现。《长安的荔枝》改编自马伯庸同名小说，电影保留了原著内容的“游戏感”，片中主人公对运送荔枝的路线设计、推演、闯关皆充满游戏元素，但也正是这种游戏感，让人难以更深入地去共情一个职场小人物的生存之艰。整部影片仍然显得“虚大于实”。
三
电影《南京照相馆》的成功在于用一个小人物群像的故事讲明了一个不容争议的主题，那就是抗战何以必然胜利。电影《戏台》中倡导的观念，在当下观众的眼中，老祖宗的东西不是“一个字不能改”，反而是要不断创新、创造、与时俱进，这才是当下真正的“戏”之要义。《长安的荔枝》在小人物苦难和游戏爽片之间徘徊摇摆，试图二者兼得，但最终既未能让观众获得深度的共鸣，也没有获得纯粹的逆袭爽感体验。在其他几部影片中，《你行！你上》走的是“以今喻古”的后现代主义解构路线；电影《酱园弄·悬案》用一个1945年的悬疑案件意指女性困境，就影片本身来看，1945年这个历史年份所构成的语境在故事中并无实质性意义，历史在影片中也许只是被当作一个时代背景。
“历史正是以当前的现实生活作为其参照系，这意味着，过去只有和当前的视域相重合的时候，才为人所理解。”如果我们按照这样的理解来认识克罗齐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再以这种认识迁移审视历史在电影中的出镜话题时，会发现历史在电影中不论其呈现出怎样的状态，根本性的“出镜”原则只有一条，就是“契合当下视域”，具体来说，就是要符合当下的主流价值观念，符合快速发展中的社会文化心理，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需求。只要符合这一原则，在具体的处理手法上，不论是“以古说今”的古典主义表达方式，“借古讽今”的现代主义批判视角，还是“以今喻古”的后现代主义解构立场，皆可百花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