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仁
1994年深秋,我们一行人前往会宁县考察学习。直到那年冬日的第一场瑞雪飘落时,我们才告别了那片炽热的土地,和那些可敬可亲的人们。
在会宁的日子里,我留意到当地的人们特别爱喝茶,那种茶有一个别致且质朴的名字——罐罐茶。罐罐茶是以青茶或老茯茶为原料煮出来的茶汤。那时,人们煮茶用的器皿既非景德镇的瓷器,也不是宜兴的紫砂,甚至也不是陶罐。许多人只是将一个薄铁皮罐头盒子,用细铁丝缠牢并留出把柄来,就当作一个烧茶罐来用了。别看它简陋,却因大小适中且导热性强、熬茶用时短,使用者甚多。
煮茶时,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浓郁的茶香便渐渐弥漫开来。茶的浓淡取决于原料的质量、熬制的时长以及火候的大小。一般来说,即便是清淡一点的罐罐茶,也有深深的琥珀色——澄亮通透。而真正浓郁的罐罐茶,其色泽状如牛血亦如酱油,茶面上闪烁着紫色绸子般的光亮。
那一年在会宁,我平生第一次喝到了罐罐茶,那种苦涩的味道如中药一般,实在叫人难以下咽。但在会宁朋友的鼓励下又喝了几次后,就能慢慢地品咂出这罐罐茶苦涩后的那一丝醇香。特别是用老茯茶粗粝的茶梗慢慢熬制出来的罐罐茶,味道醇厚如浓浓的咖啡,余味中竟还伴有缕缕香甜。
我喝过一位会宁同行在煤油炉子上熬的罐罐茶。他这人不抽烟不喝酒,唯独这罐罐茶是万万离不得的。他说这茶熬制快,节约时间又能解乏提神,让他备课和批改作业的效率提高不少。
我去家访时,还喝过会宁老乡在火盆的柴火上,用一个黑黢黢的小瓦罐熬制的罐罐茶。老乡说他家的这个小瓦罐,还是他曾考中进士的曾祖父留下来的宝贝,平时不轻易用。每天清晨下地干活前,只要美美地喝上几口罐罐茶,他就感觉浑身的血管畅通、筋骨舒展,精神力气也都来了。他说,要是哪一天早上没喝上这一口,一整天都头昏脑涨的,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在会宁,人们在清晨的问候语往往是:喝过了吗?
我的一位大学老同学,十岁时随着父母从上海到了甘肃省渭源县,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他始终坚持不懈地进行着自修,靠自学完成了大学数学专业的大部分课程,并在后来的工作中取得了显著成就。老同学告诉我,他在边工作边挤时间自学进修的那些艰辛却充实的日子里,熬夜是常态。为了驱散睡意,他开始喝罐罐茶。先觉苦涩而后觉醇香,以致茶的浓度也与日俱增。后来,他自然也是越发离不开这越喝越醇厚的罐罐茶了!
包括会宁县在内的甘肃陇中地区,自古以来,人们就以这相对易得的罐罐茶来暖身驱寒、补充营养,这一习惯延续至今。
而那一罐绛红色的、先苦涩后甘醇的罐罐茶,带给我们的不仅是解困乏、驱寒冷、助文思、添谈兴、增豪情,而更包含着一个深刻的哲理:唯有先苦,方能后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