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岚
修书人,是传统手工业者中的一员。新中国成立后,拥有一定古籍藏量的博物馆、图书馆专设有修书岗位。
至今,我们仍遵循着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中的记载:“书有毁裂……裂薄纸如薤叶以补织,微相入,殆无际会,自非向明举而看之,略不觉补。”意思是说,撕出如薤叶般窄小的纸条,用以修补书中断裂。“微相入”一词精辟、准确地描述了补纸与书页黏接、微微相搭的状态,修补痕迹难以察觉,体现了修复师精细入微的操作。
这本《微相入:妙手修古书》是我在首都图书馆从事16年修书工作后写下的关于古籍修复的故事。我尝试用散文的叙述方式,分别从劫、器、纸、修、缘五个部分介绍修书这项传统技艺。
我国古代典籍文献浩如烟海。自造纸术发明后,纸张承载着华夏文明一路走到今天,大量脆弱的纸质文献在时间进程中饱受水火、战乱摧残。火烬、虫蚀、鼠啮、粘连、霉斑、纸张酸化……种种伤残,如今悉数归纳为《古籍破损定级参考图例(试用本)》中13种常见的破损形式。修书人面对破损古籍,如同医生面对患者的不同病症,需对症下药。
若想把书修好,除了专业技术,必然少不了修复工具这些好帮手。“器篇”中列举的竹启子、镊子、针锥等小物件,都是修书人的常备利器。其中用于裁纸和揭起托裱书画的竹启子多为修复师自制。用它来裁切绵软的补书纸,再合适不过。
除了修复工具,适宜的补纸也是修书的重要材料,“纸篇”中讲到为古籍选配补纸的重要性。传统手工造纸以植物的韧皮或茎秆为原料,经过蒸煮、漂洗、碓捣、制浆等一系列工序制成,特地保留一些暗黄和陈旧,这样的纸与晦暗的旧卷典籍相得益彰。
现实工作中,我们修复最多的要数清代普通古籍。这类古籍通常是单张折页或部分粘连,严重妨碍阅读,不得已才送来修复,并要求不能拆书,快速修完。有点像医院里的急诊科,说是简修,其实对修复人员的应急处理能力是一种考验,光是书页折角挡字的情况就林林总总,但修复师仍要认真对待。
最后的“缘篇”里,提到国家图书馆两位古籍修复专家不同以往的处理方式:一为胡玉清老师在修复敦煌遗书中没有撤出原有的粗硬麻线;一为朱振彬老师修复《韶山毛氏族谱》时刻意留下少许水痕的做法。在不妨碍阅读和不违背修复原则的前提下,老师们将书中损伤作为一种历史痕迹予以保留,这让我们对修复原则中的“修旧如旧”有了进一步认识。古籍修复的技法和理念正是这样,在一代代修复师的传递中不断与时俱进。
从贾思勰第一次写下“微相入”三个字的时代,到历史上书坊匠人默默无闻的时代,再到新中国成立后老先生们承袭古法修书的时代,及至今日,修书技法或随时间流转,或因材料和工艺的不同而有些许变化,但修书人对待工作的耐心,以及秉持传承精神的责任感并未减少半分。
这个源自千年前的手工劳动,目前还无法被人工智能替代,修书人依然日日直面书卷中的脏污、顽固的霉菌、虫吃鼠咬的缺损……用指尖的劳作为残旧古籍接续一段光阴。在寂寞的工作之内,在精巧的技法之外,还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内容,也有许多值得静下心来、沉浸其中的乐趣。
(《微相入:妙手修古书》,王岚著绘,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