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静

盛夏时节，暑气蒸人。一大早，火红的太阳已攀援上窗棂，阳台上的花儿都打蔫了。楼下树丛里，蝉鸣不眠不休，使人愈感懊热。即便坐在屋里，汗滴也不断从脖颈缓缓沁出。骤然心生好奇，古人不知是怎样熬过长夏酷暑的？

“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数只船横浦口，一声笛起山前。”翻开案头诗册，一份属于夏季的恬适清凉，渐渐随溪声、笛音轻盈浮起，陆游这首夏日诗，尽显如诗如画的夏日之美。此刻，窗外的蝉鸣仿佛也让我抚出一抹沁骨凉意。

古人以蝉鸣清亮高远、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为冰清高洁的象征，遂寄寓了诸多理想抱负。尤喜唐朝卢仝的那首《新蝉》：“泉溜潜幽咽，琴鸣乍往还。长风翦不断，还在树枝间。”泉水低语，琴声起伏，风摇枝叶，蝉鸣悠远，一幅生动的夏日胜景，让人恍惚置身宁静之境。

南北朝王籍有一首《入若耶溪》享誉天下。其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以动衬静，极现山林幽静之美。听蝉鸣夏，氤氲书香，神清气爽，暑气褪尽。杜牧的“侯家大道傍，蝉噪树苍苍。开锁洞门远，卷帘官舍凉”，明艳疏阔的笔调，移步换景，一步步带我们领略蝉噪树静、芍药花开、绿萝藤长的清凉世界。

枕湖赏荷，是消夏纳凉一大乐事。坐在夏日的湖畔，将清风从容拥入怀中，或躺在铺展开的凉席上，任青草拔节，夏虫呢喃，湖水荡漾，又是何等的惬意！“携杖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诗人秦观自是深谙纳凉况味，他喜欢在画桥南畔绿柳成荫、水波粼粼的莲池旁安上胡床，看风拂柳枝，听船笛醉人，细嗅荷香，心中的诗意逐渐荡漾，像满池荷花举瓣灿然盛开。

一个夏日的夜晚，北宋诗人黄庭坚登楼远眺近观，山清水秀、月美花香，夜阑人静，不禁心头诗潮澎湃，遂展纸研墨，一挥而就：“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将诗情融入月光，融入清风，清凉自来。

除了湖畔柳下、竹林茅舍，夏日山中也是避暑纳凉的绝佳去处。

“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山风习习，羽扇可以不摇，衣履亦可不整。在人烟稀少的夏日山中，李白才得以解除尘累，返璞归真，好一幅生动的山中夏日消闲图。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浓荫匝地，楼台倒影，风卷珠帘，满架蔷薇……在烈日炙烤着大地的盛夏，诵读高骈的《山亭夏日》，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幅凉意袭人的田园画卷。

“江南孟夏天，慈竹笋如编。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贾弇的江南，慈竹绵密，蛙声密匝，听上去宛如管弦声声，浸润心肺。“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萤火点点，蛙声悠悠，查慎行的诗情，不知点燃后世多少艺术家的创作灵感，齐白石有幅水墨画《蛙声十里出山泉》，正是深受查诗感染，画出晚年的巅峰之作。

北方暑天降甘霖，是吉兆，可降暑去燥。而江南的仲夏，适逢梅雨时节，闷热黏湿，但是切莫抱怨淋漓不止的梅雨，当你打开一定的视野格局，或许就会感受到梅雨的可贵之处。“若无梅子雨，焉得稻花风。”南宋诗人方回在经历过五日梅雨天后，写出了富有哲理思辨的诗句，诗人是站在稼穑的高度来审视梅雨的。“江南仲夏天，时雨下如川。卢橘垂金弹，甘蕉吐白莲。”唐朝诗人樊珣也深知其味，同样将仲夏时节的美好与畅快，表达得生趣盎然。

“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枕冰寒消暑气，周邦彦的一首《鹤冲天》，令人神往之至。苏庠有“水榭风微玉枕凉，牙床角簟藕花香”的诗句，水边楼阁，微风轻拂，藕花飘香，精致的牙床上玉枕沁出丝丝凉意，似乎透过薄薄诗页，袭面而来。

民谚“夏至三庚数头伏”。小暑到酷暑这段日子是一年气温最高的三伏天。三伏虽热，古人却能以诗文苦中作乐。陆游《南门晚眺》诗云：“奚奴前负一胡床，门巷楸梧已渐黄。不历尘埃三伏热，孰知风露九秋凉？”歌咏言，诗咏志。不经历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又怎能懂得秋天凉爽的可贵？否极泰来，唯有经历过波折，才懂得珍惜。

“何以销烦暑，端居一院中。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一遍遍吟读白居易的诗句，如沐凉风。此刻，骤雨初歇，蛙鼓喧天，夏蝉鸣叫得更欢，满架蔷薇铺满清凉月色，那些吟咏夏天的诗句仿佛一尾尾鱼，游动在时光深处。

（摘自《阅读时代》202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