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颢

黄瓜是夏日乡间的小清新，质朴、新鲜、清香、糖分低、水分高。

我的家乡豳地，乡人有岁岁延续种黄瓜的传统。每年清明甫过，我家院门外的菜地还带着微寒，父亲就翻整好它，又让它晒够三日暖阳，再以水泡胀的黄瓜籽，在那半分菜地里，按出三溜规整划一的小坑，往每个坑里丢两三粒籽，施把农肥，浇半碗水，覆上薄土。我问父亲为啥这么种黄瓜？他说，黄瓜娇气，既怕涝，又怕旱，土得松，水不可多。

一个星期后，土缝里冒出顶着两瓣嫩黄的芽。在立夏节气的哺育下，黄瓜藤蔓风风火火地长，细长的触须如幼儿小手，四处摸索，碰着木棍架就缠绕住，一日一个俊样地往上蹿。

小满当家的时段里，黄瓜欢欢喜喜地开着招人喜悦的花。满藤如繁星般的金灿小花，一茬紧接一茬发，父亲便将每茬都掐稀。蜜蜂嗡嗡、蝴蝶翩跹、飞蛾往来、小鸟光顾，甚是热闹。

芒种莅临，黄瓜缀满青藤。尤其是那些初生的黄瓜，身带毛刺，像新生的小刺猬，藏在叶底，不知不觉间就长到手指长。如瀑布样的青藤还在顺着木架往上蹿，触须越过架顶，又向架下探去。夏阳穿过叶隙，在地上织出晃动光斑，似无数个跳动的清凉日子，简单欢喜。

夏至时，最小的黄瓜也有半斤沉，我和弟弟妹妹上学前、放学回来，父母下田前、田里归来，都会摘根鲜嫩黄瓜吃。瓜蒂戴花，瓜身长刺，瓜皮光泽闪烁。一口咬下去，清脆多汁，清香瞬间盈满口腔。

从夏至到霜降，乡里人家的餐桌上每日都有一碟黄瓜菜，无论凉拌的、爆炒的、腌制的黄瓜菜，都香。

凉拌的生黄瓜菜，色香味俱佳。陈醋的酸爽，刺激味蕾，让人食欲大开；食盐的咸，使黄瓜有了底气；白糖的甜，中和醋酸，平衡口感，色泽红亮的油泼辣子和葱花、碧绿芫荽刺激口感。

削去黄瓜皮，切成均匀的片，放入盆中，撒上盐，加进陈醋、白糖、蒜瓣、红辣椒，搅拌得让这些调味品的滋味融合，用盖子封盆，置院中的阴凉地方，阳光的温暖，星辰的温情，晓风的沁凉，连同夜晚的虫鸣，一并浸渍盆里。腌过七日，揭去盆盖，那股酸甜香味立时扑鼻，令人口舌生津。夹一片，放口中，细嚼慢咽，酸甜香辣就在味蕾舞动，仿佛整个夏天的清爽都汇聚于此。

炒黄瓜片，配自家菜园的新鲜青辣椒。嫩黄瓜切半月形的薄片，斜斜地划拉带点甜的青椒丝。锅里烧油，先下蒜末煸出香味，再倒青椒丝翻炒，接着把黄瓜片倒进来，铁铲翻搅，两种脆生生的颜色在热油里跳轻快的舞。起锅前撒盐，滴香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盛白瓷盘里，夹一筷子放进嘴里，黄瓜的清爽混着青椒的微辣，“咔嚓”“咔嚓”的嚼咽里，藏着寻常烟火日子的踏实与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