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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阪墩的鹰

□ 刘爱国

辛家大山兀自矗立于合黎山的苍茫之中,而北侧最高处的大阪墩,则如天穹遗落的一颗印信,压着山巅,也镇住了合黎山的苍茫和孤寂。墩台脚下,几千年来,日月的沧海横流让深谷劈开大地,刀削斧凿的陡峭崖壁直落谷底,投下幽暗浓重的暗影,崖壁的缓坡上点缀着几户牧羊人家,隐约有鸡鸣犬吠之声传来,这脉脉的生息,为那沉寂的巨墩添了一抹烟火气。

鹰惯常蹲踞于墩台之上,有时竟显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墩台石缝里长出的另一块有灵性的石头。它半合着眼睑,翅膀收敛在身侧,任凭阳光在铁灰色的羽翼上流淌,仿佛也沉入了亘古不变的冥思。然而,野兔在坡下刚探出头来,刹那之间,那静物便陡然化作一道凌厉的闪电!只见它双翅猛振,身形如箭离弦般疾射而出,天空里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可怜的小生灵,尚不及惊跳,便已被利爪牢牢攫住,于无声中成为这墩上孤绝雄者的果腹之食。

站在大阪墩上,极目而望,东南方向是碳山口陡峭的烽燧,西北则是羊台山烽燧,两座沉默的瞭望者遥遥相望,在亘古的风中传递着烽火中的警戒。深谷自墩下向西北蜿蜒伸展而去,如同大地被时光镌刻的一道苍劲褶皱。目光循着谷底的路,峰回路转,曲径如蛇行,绕过了传说中马蹄刨出的清冽甘泉,最终遥遥指向羊台山的方向。羊群与骆驼是这幽深峡谷的常客,背负着叮当作响的驼铃,踏起一片微红的尘雾。峡谷深涧偶尔有如我这般莽莽撞撞的探险者,在羊群骆驼踩出的印痕间,怀着忐忑与好奇,试图穿越这隐秘长廊。

记得一次秋日穿越峡谷,头顶的天空仿佛骤然变小了。一只鹰不知何时飞起,在高空盘旋,如同一枚悬在头顶的灰色符号。它似乎忧虑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会窥破它栖息与猎食的秘密领地,便一路追随,巨大的翅膀沉稳地划开深秋清冽的时空。它飞得那样高,然而那份盘旋的执着却如影随形,将激情灌注到我们的每一次喘息与跋涉之中。谷中两侧,是大地裸露的壮丽丹霞。秋阳下,赭红、铁锈、孔雀石、绿宝石、金黄、土黄、墨绿、赭灰等斑斓的色彩被光线点燃了,灼灼跳跃着,层层叠叠,如凝固的火焰,又似天神醉酒后随意泼洒的颜料,绚烂得令人目眩神迷。

清晨,当第一缕金线刺破东方的薄云,辛家大山霎时通体被一种沉甸甸的金光所笼罩,鹰便在这辉煌之中振翅而起,直直地飞向初升的朝阳,羽翼边缘仿佛融进了金色血液。及至傍晚,大阪墩又披上了华美的晚霞霓裳,辛家大山在夕照里变幻出无穷的瑰丽色彩,像是燃烧的锦缎铺展于天地之间。落日熔金,奇异的光芒在山峦间弥漫开来,山体上嶙峋的怪石也霎时“活”了过来——神龟石虔诚地合拢前爪,金蟾岩则显露出拱起的脊背轮廓,金毛狮王、狼王们默默守护着大山,使得这沉默的辛家大山山体仿佛披上了一层神秘薄纱,在暮色四合中更显深邃。当夜色终于覆盖了一切,月光与星光悄然降临,洒落于墩台与山脊之上。大阪墩连同辛家大山,便从此深植于旅人的梦境之中。

我总冥想着那鹰,它俯冲而下的决绝,它盘旋高天的孤傲。它爪下的猎物,连同它自身,皆不过是这亘古荒凉里,一个被光阴反复咀嚼又吐出的瞬息而已。大阪墩沉默地托举着它,如同托举起一个关于守护与生存的、古老而往复的永恒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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