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莹霞

清风拂过山岗，青松便舞起来。

夏日晴光洒下来，山野便如盛满清泉的绿盏。绿，在溢，在浮，在匍匐。

山势起伏，如卧龙盘踞。脊背上挺立着苍青的松林，松针密匝匝滤过阳光，筛下满地细碎的金箔。

行至密林深处，脚底下的路蜿蜒如带，引着人向前探去。松树的气味浓烈得如同泼溅出来的松脂，被太阳一蒸，愈发浓郁地弥漫在空气里。仰头望去，松枝如铁画银钩，筋骨毕露，刺向高天，与那些游荡的白云互为映衬。松是凝固的绿云，云是游走的松针。松是土地的铮铮铁骨，云是天空的温柔使者。

天空高远而明净。云朵悠游自在，从容舒展，无拘无束，仿佛天空便是它们广阔无边的舞台。它们游荡于浩瀚蓝海之上，由风推着，由光染着，由心领着，一路飘荡着。这般姿态，竟让我也仿佛沾染上了某种飘逸之态，觉得那高远天空里，亦盛着我心里无法言说的开阔与自由。

山坳里，一条银蛇似的河正缓缓流淌。水汽蒸腾而上，在阳光下氤氲出淡白的光晕，像大地温热的呼吸。

一缕，一缕缕，一片片，升为云，成为水。水是落地的云，云是升腾的水。它们彼此流转，互为始终，共同演绎着天地间透明清澈的循环。河畔青草丰茂，羊群散落其间，被染红或染蓝的羊毛卷曲蓬松。牧羊人倚坐在一块青石上，身影微小得如同画布上一笔淡墨。人与羊皆融入这苍翠的背景里，仿佛自然本身生长出来的图案。

再往前行。山脚处，几户人家静卧，青砖砌墙，黛瓦覆顶。那砖色沉郁如墨，瓦色却温润似玉，错落有致地嵌在山野的怀抱中。屋顶上炊烟袅袅升起，笔直如线，初时清晰可辨，升到半空便被风揉碎，融进那流云的队伍里去了。青砖黛瓦的沉静里，映着白云苍狗的流转。一缕清泉从山根大石下喷涌而出，清凌凌，晃悠悠，掬一捧润口，一股冰凉直抵心腹。顺手捡起崖下一块青石，指尖触及的，是沁入骨髓的凉润。彼时山野无言，却已捧出全部的清澈与无垠的辽阔。

立于这山川之间，俯身可拾大地之清凉，仰首可沐长天之浩荡。

俯仰之间，万物皆成映照。

松涛声里，我们不过是天地间一株会行走的草木，承接着这俯仰皆是的清旷之气。这气息，是山野松风慷慨送来的凛冽芬芳，带着树脂的微辛与针叶的清苦；是草尖晨露悄然蒸腾的氤氲水汽，混合着泥土的腥甜与百草的幽香；是远处村落屋顶袅袅升起的缕缕炊烟，带着人间温暖的烟火气息。而所有的气息，左冲右撞中，弥漫，升腾，最终又汇入头顶无边无际、澄澈如镜的苍穹。

俯拾仰取，皆是天地清旷。

吐纳呼吸，俱为自然循环。

俯仰之际，我也早已是这清旷循环里的一息、一缕，一个鲜活跳动的音节，被山风托举着，被清泉滋润着，亦被流云牵引着，行走于祁连山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