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波

编者按 时光流转，影像永恒。随着“时光之镜·中外经典影片展”兰州站展映活动的开展，《神女》《新龙门客栈》《早春二月》《玩乐时间》等14部中外经典影片陆续登陆银幕，为电影爱好者带来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光影盛宴。

本版刊发专题评论，邀您共品经典影片的艺术之美。

一部电影历经60多年的岁月洗礼，仍然能够深深地打动今天的观众，在银幕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早春二月》究竟有着怎样的艺术魅力呢？

《早春二月》能够进入中国经典电影的殿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紧紧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深刻地表现了五四运动之后青年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和对个人命运、国家前途的不懈探寻。

影片拍摄完成于1963年，改编自柔石的中篇小说《二月》，情节基本遵循原著，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知识青年萧涧秋因厌倦城市生活，来到“世外桃源”般的江南水乡芙蓉镇一所中学教书的故事。影片开始不久有一个空镜头：一只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上随波漂荡起伏，这正是那个时代同萧涧秋一样的知识青年人生处境的象征，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实现个人价值，处于苦闷与徘徊之中。

在好友、中学校长陶慕侃为萧涧秋举行的接风宴上，影片通过几位青年教师的谈话，对怎样才能救中国的时代之问进行了探讨。此时的萧涧秋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救中国，但他知道高谈阔论一定救不了中国，坚决地批驳了一切空洞的高头讲章，显示出自己独立、务实的思考与追求。

面对大众的苦难与困境，萧涧秋试图以个人力量展开实际的救济。因此，当同学的遗孀文嫂和两个孩子陷入生活困顿时，萧涧秋主动伸出援手，资助文嫂一家。萧涧秋的思想才学受到勇于追求新生活的青年、陶慕侃的妹妹陶岚的爱慕，二人也因为共同的理想追求而相爱。然而，萧涧秋对文嫂一家的帮助，却引来了流言蜚语，使他真切地感受到那个看不见的对手的强大。在旧时代的重压之下，哪里会有所谓的“世外桃源”。

当儿子阿宝病死后，文嫂失去生活的勇气。萧涧秋意图放弃与陶岚的爱情，与文嫂结婚，以寻求救济文嫂的“根本”方法。这体现了个体的善，然而文嫂最终自缢身亡，证明个人英雄主义的“小善”是无法成功的，只有找寻到真正“大善”的救世之道，才能从根本上将与文嫂一样的劳苦大众从困厄中拯救出来，于是萧涧秋毅然出走，投身于时代的洪流中，陶岚也追随他而去。

青年何为，一直是文艺作品的重要命题之一。从《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到《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每个时代的青年都在追寻自己的人生道路。虽然不同的时代，青年有不同的追求，但那种把个人与大众、个人与国家、个人与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却一以贯之。这也是萧涧秋、陶岚等的人生追求能够让今天的观众怦然共鸣，照见自己的原因所在。

一部经典文艺作品的产生，是思想深度与艺术表现的完美共振。《早春二月》中与观念融为一体的东方美学表达，同样是成就其经典光芒不可或缺的要素。

虽然我们在《早春二月》中看到的更多的是一出旧时代的悲剧，但影片并没有声嘶力竭地吼叫与控诉，而是在情节的留白与情绪的节制中，蕴藉着更为深沉的力量，在虚实交互中展现出东方文化的含蓄。电影中，作为芙蓉镇最高长官的镇长从未露面，却在暗处左右着包括萧涧秋在内的芙蓉镇所有人的命运，寓示着黑暗力量的强大；文嫂自缢本应是整部电影的高潮，但影片并没有对之进行正面的煽情渲染，而是通过邻居大娘的报信将这一情节带出，留给观众无限的想象空间；而当家庭困难的学生王福生说父亲上山摔断了腿，自己不得不退学，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时，只留下萧涧秋和陶岚的沉默与叹息，这种无声的空白，使批判的力量更加动人心魄。

而电影对景别的营构与追求近乎极致，每个镜头的构图、色彩、光效、角度和表现氛围都经过精心的设计与思考，与剧情和人物心境相互映衬。如影片开始，从轮船暗红色板壁上的方窗，透视窗外的蓝天绿地，随着镜头的缓缓移动，在另一扇方窗中出现拥挤嘈杂的客舱景象，短短数秒，在开阔与逼仄的空间、舒畅与沉闷的色彩对比中，就将身处船上的主人公萧涧秋精神追求与现实处境之间的抵牾表露无遗。还有萧涧秋第一次帮助文嫂，从她家出来时的雪霁天晴，遭受流言蜚语后的阴雨绵绵，以及最后出走时明亮天空下盛开的油菜花田，如此等等，深得中国古典文艺诗画同源的精髓，在情与景的交融中，使影片如同一首充满东方美学气韵的抒情诗，历久弥新、永恒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