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玉玺
武都的春天,白龙江刚泛青,油橄榄叶就急火火绿满两岸坡。碎银似的叶影在车窗上碎成银箔,晃得人眼花。
出武都城东行十五里拐进汉王镇,白龙江南岸的景山横亘眼前。山脐裂道缝,当地人叫“地母的梳妆匣”,里头藏着由亿年光阴揉成的地下天宫,曰“万象洞”。
万象洞,原名“仙人洞”“五仙洞”。我是第二次钻这洞了。头回是十六年前当学生时,地理专业野外实习来过,那时洞壁苔痕斑驳,石花冷艳。
万象洞是天然溶洞,属于“喀斯特地貌”,人称“地下艺术宫殿”。洞内石笋林立,千姿百态,气象万千。
洞名,起得阔气。洞口“万象洞”三字,墨痕浑厚如从石缝生出来,新绿苔痕衬得愈发古拙。崖壁石缝里钻出几簇蕨草,活像老秀才鬓角白发。而今重游,石壁仍凉津津的,摸着像青鱼滑溜溜的脊梁。
洞内分三宫九区,暗河水质清冽,冬暖夏凉,果然是块“洞天福地”。
才入洞,凉气顺着裤管使劲儿往上蹿。未睹暗河,耳畔水声闷闷作响,如敲空竹筒。洞内地形九曲回肠,步行栈道蜿蜒,石幔垂银,乳石凝玉,灯光揉碎洒在壁上,恍若星河倒悬。
景区“月宫”里,石牛昂首向天,脖颈褶皱积着水珠,嘀嗒落入暗影,令人脊背生寒。
“龙宫”的路最难走。“仙人床”平整,床头石盏盛水,能映人影晃晃。“风洞”最窄处需学虾米躬行,后颈凉飕飕的,不知是穿堂风还是石头的鼻息。穿过“天门”,水声愈发清晰,暗河与石刻渐次映入眼帘。“天宫”景致豁然疏朗,石笋石柱恣意生长,或如寿星拐杖,或似王母簪花,最奇处,一柱石钟乳,千万条石棱倒垂如金蛇狂舞,灯光掠过,鳞间磷光青紫流转,独身至此怕要惊退怯步。
暗河潺潺声若有若无。指尖划过湿漉漉的洞壁,便沾了亿年水汽。栈道旁偶见清流,波纹揉碎灯光,洒在石壁上恍若星斗坠落。我举着相机寻幽,撞见石刻斑驳字迹:“脉连地府三冬暖,窍引天光六月寒。”从北周至明清,上百平方米石刻叠着岁月痕迹。指腹摩挲清代贾廷绾“不是人世间,包罗万象天”的笔锋,仿佛能触到当年的剑气。
在卧龙坝驻足,石纹如老龙褪鳞,层层叠叠卷着岁月。前面的游人指着两根石笋打趣地问:“这般遥遥相望,何时才能执手?”
我是学地理的,最中意那些无名石花。它们有的似凝冻浪头,有的若半开玉兰。光影里,水珠在石芯间颤巍巍地亮着,比钻石多了灵气。转角乍见“石猴抱桃”,眉眼俱全,桃尖凝露,叫人疑心是孙大圣留了尊石胎。
出洞时,烈日灼空。洞里洞外两重天地。
忽觉手心里攥着洞里湿气,凉津津的,相机镜头里衔着一把未化的时光。采风团年轻人拍着短视频,洞口苔痕在阳光下又添几分新绿。亿年前的暗河仍在流淌,带着古人的墨、今人的笑语,慢悠悠奔向新的地质纪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