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2-0001 甘肃日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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硖口之美

□ 张 乐

硖口之美,美在其山川形胜、人文积淀与沧桑古朴。

多年来,我的脚步曾无数次踩过泽索谷涧底的滚滚乱石,独行于两山对峙间。耳畔,终年回荡着猎猎朔风。每当暮色苍茫时分,横穿峡谷的我,总会悄然潜入空无一人的硖口古堡,凝神谛听那一座座古迹深处传来的阵阵窃窃私语。

泽索谷一词由来甚久,据传为匈奴语,其意今已难考。此谷绵延约3000米,横亘在祁连、龙首二山之间,见证了河西大地数千年沧桑历史和风云变幻。自汉代张骞凿空西域以来,东来的经卷与香料,西去的瓷器与丝绸,皆在此狭路相逢,错肩而过,随后各赴天涯,共同孕育出烛照东西方文明的灿烂果实。古时,过往商旅途经此处,枯水季以河床为路,待上游来水时,则只能缘河畔崖壁艰难前行。嵯峨崖壁间,古驿道辙迹至今尚存。峡谷三面环山,中通孔道,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是汉明两朝抵御外族的前沿要塞。

初春二月,北国寒风依然凛冽,一个人行走在空旷的深谷之中,头顶忽而掠过一只鹰隼,箭矢般划破长空。一阵风沙扑面袭来,两壁的石块纷然坠落,铿锵叩击之声,恍若一队铁马踏破冰河急促而过。南侧的崖壁之上,隐约有古营盘残迹,循羊道艰难攀爬上去,枯草丛中,正方形墙基微微凸起,依稀可辨。正喟叹间,半截厚重拙朴的残瓦露出地面,拂去上面的尘沙,但见瓦块纹饰简陋,质地粗粝,沉如铁铸。举目四望,巍巍祁连耸立于南,密云翻滚处,连绵雪峰高插云天,忽隐忽现。东南方的焉支近在咫尺,银装素裹,苍龙般守护着脚下的这条峡谷。北方的龙首山地势相对平缓,纵横的褶皱间,残雪尚存。更远处,广袤的阿拉善高地笼罩在一片霭霭沉云中,愈显苍莽。峡谷对面的崚嶒岩壁上,一脉黄线断续相继,沿着起伏山脊逶迤远去,这便是明长城。“硖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初唐时随军远征的陈子昂,也许正是横刀立马于这走廊的蜂腰之处,见山川险峻,豪气在胸,吟诵出了这一千古名句。而与他同期的韦应物,途经此处,看到的却是“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的边塞牧场风光。汉代曾在峡谷东口置日勒城,明代在峡谷西口又建硖口城,可见古人称此地为“走廊咽喉”“锁钥之地”,实在是精当而传神。“雪后远山供塞酒,风前斜日送胡笳”,明嘉靖朝陈棐作于此地的诗句,是对眼前这边塞之地羯鼓催云、戍守将士凝霜作酬的豪情畅想,苍凉悲壮,令人神往,而他镌刻于崖壁上的“锁控金川”四个大字,至今熠熠生辉。

日勒古城早已湮没在历史的烟云中了。沿河道斗折西行,峡谷尽头处,硖口古城赫然在目。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丝路古驿站,如今已成一片废墟。唯余西门、部分城垣及城中心的过街楼尚存。东西向的街道,将古城一分为二,街道两侧的农家院落门窗洞开,仿佛准备着随时迎接主人的再度归来。街边一眼枯井沿的石条上,深深的井绳勒痕,诉说着曾经的鸡犬相闻、炊烟袅绕。“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孤身穿越这座寂无声息的废墟之城,街道两侧秩序井然、错落有致的残垣断壁,于我而言,有一种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美。在这座衔接古今的边塞古城,今天及以后的人们,仿佛可以触摸到日渐模糊的过往年轮。

手持一页清代硖口旧图,徜徉在这片废墟之中,我仔细分辨曾经的衙署、庙宇、店铺、营房等设施的旧址。昔日的繁华仿佛重现眼前,东来西去的商客们在衙署递交通关文书;庙宇的戏台上,高亢激昂的秦腔与急促翻飞的胡旋舞轮番上场;鳞次栉比的店铺门口,操着山丹口音的伙计肩搭白毛巾,正卖力地招揽顾客;而城外的校场上,将士们操练时血脉偾张的喊杀声,阵阵传来……

回到街上,三二头黄牛正缓缓穿过矗立于古城中心的过街楼。风云际会处,古楼的双重飞檐如大鹏展翅,跃跃欲飞。这座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二层砖木结构楼宇,历经风雨,至今神采依旧。它见证了硖口古城的数百年兴衰,目睹了古道上不绝如缕的商队往来,也历经过不时燃起的滚滚狼烟,而始终波澜不惊,唯有高悬其上的“威震乾坤”匾额,笔力遒劲,彰显着昔日军事要塞的雄威与豪迈。

穿西城门而出,昔日的瓮城已荡然无存,唯有古老的青砖拱券门洞,依旧是最初的模样。门洞幽深阴寒,石条路面厚实沉稳。数百年来,脚下的这一块块条石,不知承受过多少次车轮的碾压、马蹄的踩踏和驼铃声的撞击。或许,只有四壁及头顶的这一块块有序叠加排列的斑驳青砖,如一部部装订成册的史书,在暗暗记述。出城西望,傍城而过的明长城如巨蟒般的身躯,蜿蜒远去。“燕支山西酒泉道,北风吹沙卷白草。”西征的唐人岑参,仿佛正策马驰骋在这条古道之上,奔赴天山脚下的疆场。

硖口古城的美,是深沉的,内敛的,厚重的,苍凉中透着独特的魅力,孤寂中蕴藏着无尽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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