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锡茂
不能忘记那日的黄昏!夕阳坠在镍都开拓者纪念碑的尖顶上,将15米高的花岗岩染成熔金颜色。我抚过碑文上的铭刻,铁锈红的砂岩突然幻化成1962年的祁连山麓——地质队员牵着骆驼,在芨芨草丛中发现孔雀石闪烁的微光。
有人指着碑座浮雕对我说:“看这些地质锤敲击岩石溅起的星火,多像当年露天矿第一声爆破。”暮色中,镍都开拓者的雕像仿佛在舒展筋骨:紧握地质锤的手背青筋凸起,头顶的安全帽与天际苍茫的涟漪相接,眉宇间透出地底亿万年熔岩般的炽热与倔强,手中高举的矿石,正是镍都辉煌的见证。我们领略碑体镶嵌的岁月,月光落在黑色镶金的字体上——“献给祖国镍都的开拓者”。
晚风轻拂,送来白杨树的絮语,仿佛与沙枣树下建设者哼唱的勘探队歌交织在一起。歌声忽然攥住了我的思绪,思绪摩挲着纪念碑的基座:“这混凝土里,掺着金川人的奋斗与血汗。”1959年的矿山在纪念碑上浮现——我看见狂风呼啸,撕扯着单薄的帐篷,水文图在黄沙中翻飞,技术员用身体紧紧护住岩芯箱,砂粒在她眼角刻下了永恒的灼痕。
“镍矿是埋在戈壁的红柳根吗?”我们拾起一片胡杨叶,就像手里攥着镍阳极板,感觉能够听见地下800米矿脉的震颤。露水在镍都开拓者雕像的花岗岩上凝结,像极了冶炼车间蒸腾的汗水。
纪念碑在晨雾中化作炙热的眼泪:“他们用青春炼出了共和国镍钴的脊梁。”我似乎触摸到了花岗岩里嵌着的矿石标本,金属光泽里浮现出建设者的脸——那些在零下30℃焊接管道的身影,在闪速炉前烤焦的工装……
霞光漫过30万吨镍闪速炉时,穿校服的少年正跑过纪念碑,胸前的团徽与浮雕上的荣耀重叠。我们数着基座镌刻的名字,每个名字都在晨曦中绽放出金属的光泽。
风起了,纪念碑周边青铜元素符号发出的空鸣,仿佛穿越了六十年的地质锤的叩击声,依然在大地上回荡……
当镍都开拓者纪念碑的棱角割裂阳光时,金川的碑额、那块镍钴浇铸的矿石仿佛在低语:“听,这是祁连山的心跳。”我们数着碑座间新生的晨曦,光芒照亮雕塑的掌心,仿佛捧住了一段厚重的历史。巨人高举的手臂仿佛在呼喊矿石的珍宝:“那年的风雪日,是谁用体温焐热了氧气管接头,冰碴子在他睫毛上凝结成了镍花。”阳光漫过电解槽造型的围栏,我看见女化验员的浮雕像永恒地倾斜着量杯,她的白大褂被西风掀起一角,露出掖在口袋里的那封未寄出的家书。
我们拾起一片镀着金属光泽的柏叶,“多像闪速炉熔炼时溅落的星子”。晨曦在镍矿石镶嵌的碑文上蜿蜒,幻化成球磨机吞吐的矿浆。我们沿着碑文行走,每一步都踏着建设年表里的霜迹——1958年帐篷学校摇曳的马灯,1973年进口破碎机拆封时的油纸脆响……
纪念碑高耸,仿佛一座巨型浇包倾倒时,炽热的镍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带着温度,也带着故事。
晨雾缓缓漫过熔炼车间旁的喷泉,麻雀轻盈地落在开拓者雕像的安全帽上。一位身穿工装的老人颤巍巍地触摸着纪念碑周边的浮雕,指尖划过那些刻画着地质元素的纹路。仿佛听见铝饭盒与罗盘碰撞发出的清越声响,每一个元素都在曙光中苏醒,仿佛睁开了守望的眼睛。我蜷缩在纪念碑的基座上,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衣服内衬袋里珍藏的那枚镍钴纪念币,父亲临终前紧紧攥着那枚纪念币,仿佛听见地心深处传来开拓者凿岩的声响。巷道纵横交错,矿石在运输中进出,掘进的尺度不断更新,这一切仿佛被冬日冰霜凝结成一双沉重的雨靴。他从那漆黑的巷道中走出,迎着零下30℃的寒潮。那时,母亲正站在家门前等待!等待雪夜归家的父亲……阳光照耀矿山的提升井塔,我缓缓讲述父母的故事给孩子,告诉他矿山人的生活。
站在镍都开拓者纪念碑旁,我仰起头,指向雕塑顶端那两个巨人举起的矿石,对孩子说:“看,这是时间留给镍都的嘱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