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荣
徒步踏寻秦直道的时候,不巧遭遇了一场烈烈西风。那是一年最冷季节的开端,浩荡的子午岭已被稀薄的雪花漫过了,皑皑白雪尚藏于某些山峦北坡与峰巅的大片茂密梢林蒿草之中。一天当中接近正午,太阳高悬热度尚可,天蓝得纯洁。这天气怎么判断都不会恶劣到哪里去,无论如何也会照顾我们一次期待已久的探访。
我执拗地认为踏寻秦直道应该充满敬畏。双肩背包装足吃喝所用,衣服穿暖和,冒着初起的习习谷风沿路牌箭头所指方向缓缓而进。走着走着,林区的特色无所隐匿地呈现在面前。枯草钻在树丛,树密草更密,荆棘之类即使落叶了也是继续缠草又缠树干,许多坡上便是一体的藤草树。继续走,视野不可避免地被繁密的植被遮挡。摸索向前,突然发现两米来宽白晃晃的泥土路,我就像接近故乡临近稔熟的山水,不禁心里一热。然而我们要找的那道尚未显露,还有颇长一截,还得跋涉到最高的高峰,那是大致向北向南相连着的一脉山脊,古之“高速公路”秦直道才铺陈其上。
登高望远的真正意境不失时机地出现了,众山排闼,好不壮观。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山之西的合水县太白镇,瞅见了山之东的富县张家湾。这是方才的途经之地,这时候俯瞰它们觉得是那么静谧,这些古代交通枢纽展现出了某种神秘。一直以来,古人乃至今天的人,行走其上,都要在此休整歇缓补充物资,临毕忘不了深情回眸。我们再次匆匆上路。路途还无限悠远,既定目标一步步走了方能实现。林区纵深,漠风奔跑来敲打草树,枝条呜呜叫……
秦直道终于露面。那路直,那路宽,那路白,那路中间略微弓起俗称“驴脊梁”,不见草迹,惟两旁长着一样或者不一样的树草藤荆之类,不过有处稀疏有处稠密,而临崖路段干脆啥都不生长。路在崾岘占据了崾岘上的全部,逢山疙瘩则削去靠阳的半面,下坡修长总是绕得很远,就好像直道极不情愿转一个大弯,其实是为了坡度更缓。看不见古代桥的残存了,好在断路处被人走出了一条弯径,弯腰拨过荆棘,高一脚低一脚探步,还是能够复至直道正途。风还在刮。原以为深山风速较小哪知却是越来越猛,是如《诗经》上说的那种“终风且暴”,风吹草低风吹树低风吹云天也低了,仿佛一起覆压而来。只听得风的呼呼吼叫声砰砰的击打声,我们的脸、手以及脚背顿时感觉到了风沙刀割般凌厉,嘴巴忍不住喊疼周身哆嗦。枯叶极多,像被人一把抓起猛又朝天一把撒出……
如此天气,每向前跷一脚尚觉艰难,但我仿佛听到历史的回音,人的踏步声、牛马踩蹄声、车轮滚动声、号角呜呜声,声声入耳入心,对古时仁人志士的敬意油然而生。思绪穿过时间隧道,与秦朝筑路的人戍边的人,与汉朝西游的人唐朝运丝绸访经学的人对话,感受他们的执着与聪慧。尽管眼前的直道被厉风裹挟,然而历史文化的深邃感,却于心中愈发清晰愈发深切。我们义无反顾地前行,饱含着前人的创造与勇气。比如我们正在蹚过的这条大道,作为来者,我们是何等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