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子艺
冬至的夜,是一年之中最漫长的一个夜。
但在广袤的大地深处,阳气开始孕育、升腾,这是极冷的夜,也是阳气上升的源头。那些我们觉得艰难得熬不下去的寒冷时光,可能再需要坚持一会儿,漫长的冬季就会过去。
因着寒冷,人们要吃饺子。
饺子是北方餐桌上的盛宴。有的南方人笑一笑不太认同,腊肉、腊肠腊排骨在春节的餐桌上争奇斗艳,主食有汤圆、馄饨和糍粑,腊月里辛辛苦苦磨出来米粉,亲手做的年糕,在南方湿冷的冬天,最是恰当。
饺子,这是属于北方人的团圆和安定,这种食物因着琐碎的步骤和全家人共同参与的温情,在每一个北方的节日里出场,但最浓墨重彩的节日,除了春节,就是冬至。
况且,春节的饺子象征着团圆,但冬至的饺子,那是有明确需求的“硬通货”。冬至没吃上饺子的孩子,在整个冬天都将小手不时地放在耳边试探,一切微小的变化都能产生诸如“耳朵到底存在不存在”这个哲学命题。吃了饺子的小孩,就算忘记戴帽子,他也记得冬至那天热气腾腾的大饺子,耳朵必然会端端地长在脸的两旁。
甘肃地处西北,是彻彻底底的北方。
冬至前后,大地密密实实地被寒冷笼罩住,有时候会下一些麦芒似的雪。鹅毛大雪不会在深冬降落,天气实在寒冷,雪从天上落下来,被寒风一吹,就变成一粒一粒的白砂糖,砸在脸上,会痛。鹅毛大雪要等天气再温暖一些,雪尚未来得及被冻透,还保持着从云彩跌下来的样貌,这种雪是娇嗔的,甜美的,适合拍照的,适合出现在偶像剧里。
你看看,雪跟雪下在不同的温度下,命运都是截然不同的。
但饺子们的命运,却是一样,无论里面包的是白菜木耳,还是韭黄虾仁,或者羊肉韭菜,都带着被宠爱的气息,带着家人温暖的关心,饺子是带着来自家庭和血缘、感情的慰藉而生。
面粉,必然要用今年的新麦。
旱地里长出来的小麦,贫瘠的土地上,干涸少雨,灌浆之后的小麦粒也是瘦的,但就在这样恶劣条件下的禾尚头面,竟然有着远异于其他小麦的弹牙和筋道。
在北方,面粉的筋道是很关键的词儿,无论是兰州牛肉面还是新疆拉条子或者陕西油泼面,筋道都是最基础的要求。
出身苦寒的禾尚头面恰好十分筋道,十分弹牙,十分带劲儿。以至于需要掺一些普通的面粉,才能使它松懈一二,才能在拉开的过程中,卸去本能的抵御。
面团需要在温暖的空气里裹着湿润的抹布“醒一醒”,这个时间,恰好剁馅儿。
牛肉略老,鸡肉太嫩,羊肉最佳。
城市里人们会随手在牛羊肉摊子上买一块羊腿肉,在农村,院子就是天然的冰箱,院子的某处肯定挂着一只羊,锋利的菜刀才能切开冻得梆硬的肉,肥瘦相间最好。
这几年民勤羊肉异军突起,这些来自大漠戈壁间吃着碱草的羊,以鲜嫩和香气进入了全国人民的餐桌,炖汤,炖出来雪白而鲜甜的汤,涮肉,红白相间的羊肉卷儿几秒钟之内被烫熟,山野的香气也跟着羊肉一同入口,这是来自大地的馈赠。
没错儿,山野的香气中,很重要的一种植物是韭菜。
涮羊肉里,韭菜酱也是羊肉的配菜之一。
在隆冬时节,一把绿油油,辛香爽脆的韭菜,简直代表着生机勃勃的春天和无限的生机。
水灵灵的韭菜,不是配菜,至少在此刻,跟羊肉的地位是不相上下,是互相成就的,韭菜削弱了羊肉动物性的气味,羊肉也赋予了这种辛辣的植物油润的厚道,两者之间的搭配,才能相得益彰。
接下来,就是中国人关于餐桌的美好想象了。
父亲是擀皮儿的,雪白的圆形面皮从他的手里一个个滑落,母亲接过这些皮儿,包上肉馅儿,有时候包元宝形,有时包耳朵形,有时候馅儿多了包不起来,那么包个鼓鼓囊囊的小老鼠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小老鼠形的饺子塞的馅儿最多,最饱满,小孩看着也好奇不已,说不定这一餐能多吃几个。
耳朵形是最常规的包法,需要从边儿仔仔细细捏紧,没有很大的技术含量,也正是这个样貌,使冬至吃饺子这个传统跟“冻耳朵”产生了强关联。
元宝形则是近代的产物,两只手相扣后一捏,一个饺子就包成了。这样的饺子一开始是餐厅为了赶速度的产物,后来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普通人家里也这么一捏,恰好圆鼓鼓的肚子,像一个个元宝,故而得此雅称。
于是孩子美滋滋地将包好的饺子挪到干净的案板上……至此,一个家庭的统一协调工作全部完成,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属于自己的一个环节,这也是说起饺子,萦绕在心头的温存所在。这是家庭之爱的具象化产物,也是全家人齐心协力,在这风霜雪雨的寒冬里,共同打造出的绵延爱意。
雪白的饺子排着队跌入锅中。
这是我小学写作文时,经常爱用的一句话。
但竟再找寻不到一句更加贴切的语言来形容这个过程,煮熟的饺子在锅里翻腾着,这是北方节日里锣鼓最高点时的场景,也是春节倒计时时千家万户共同的画面,更是冬至这一天,借由寒冷,人们要来犒劳自己的盛宴。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放心,爱你的人,一定会嘱咐你吃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