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鸣
清晨,我蹚着田埂上湿漉漉的霜露,撩开薄如轻纱的朝雾,游弋于这片一静如梦的田园。我尽量放轻脚步,不打扰乡野这份难得的安宁。
庄稼地是平坦如砥的一大片,大到足可配得上“广袤”这个词。太阳冉冉升起,白晃晃的,却没有劲道,像一轮阴柔的满月。偌大的田畈上,听不到一台农机具的作业轰鸣,看不见一个辛勤忙碌的人影。在村口泊了车,穿过新农村聚居点,我看到,一栋栋橘色小楼建造得时尚雅致,楼院的门户却保留着旧式的小青瓦人字椽顶,正像如今的乡人,既欣然接纳现代生活方式,又执守着一份怀旧情愫,二者交叠、混搭于日常,并没有违和的裂痕。零星可见三五村民,捂得严严实实踅出院门,袖着手,静静地沿新村河湾公园绕圈闲走;一位妇人从院边自留地里拔起两头硕大的萝卜,上面还沾着黄泥,提到溪边荡漾几下,再出水,已是白如脂玉。
眼下正值冬闲时光,乡居生活的行板转入舒缓的节律,是顺理成章的事。随着寒冻加剧,必须节制人力,度过一段“无为而治”的悠闲光阴。垄亩躬耕自有道法,在行的农家懂得顺时应变,张弛有度,作歇合宜。
所以,这应该是田野里一年之中最为宁谧的时光了吧。不仅热火朝天的劳作场景一时间难觅踪迹,往日里一幕接一幕的精彩情景剧也偃旗息鼓。那些曾经如潮水卷涌的蝉嘶蛙鸣,草稞间蹦来跳去的蟋蟀,翻飞盘旋于花丛的蜜蜂蝴蝶,栖息在叶茎草垛上的蜗牛瓢虫,土坷垃上蠕动拱掘的小蚯蚓,慌慌张张蹿过土埂的田鼠黄鼬……从春到秋,田野上各种昆虫所呈现的活色生香,眼下仿佛都烟消云散,空旷的田野,变成了一座寂寞的舞台。
当然,那些属于田野的芸芸众生并未灭绝,也未远离,它们依然与庄稼地休戚与共。只不过,凛冽的寒意迫使它们潜伏冬眠,待到来年惊蛰一振,成千上万的小生灵会纷纷重出江湖。彼时,乡村大地又将上演新一轮的热闹非凡。
脚下的庄稼地里是清一色的小麦苗。农人几十天不施肥、不哺水、不喷药,任由麦苗们兀自过活。麦苗们似乎集体遁入一种“辟谷”的境界,但我知道,生命的吐纳和律动一刻也未消停。它们的根系在土壤里吮吸先前储存的养分,它们的叶片在承接霜雪击打的同时也在蒙恩来自上天的滋育。事实上,每一株麦苗都在潜滋暗长,墨绿油亮的质色,透溢出它们健硕的生命底气。这个时令,严格控制作物长势是明智之举。
往常最喜欢凑热闹的麻雀,也不再飞来庄稼地了。它们倒不是害怕打扰这一方宁谧,眼下田野空空茫茫,既没有虫豸谷麦可觅,也没有枝头花香诱惑,作为典型的实用主义者,麻雀们才不肯过来白忙活呢。远处树林里栖匿着一尾斑鸠,时不时啼鸣一声,“咕咕——咕咕”,更衬托出田野的沉寂。
如此,庄稼地便落得一番彻底的清静,更加安然沉湎于拙朴的一帘幽梦了。置身其间的我,似乎也幻化成这梦幻田园曲调中的一枚音符……
(摘自《中国文化报》2024年1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