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梁
张石山、王芳两位作家在新近出版的《戏台上的中国》一书中跨行谈戏的好处,就在于以普通人的视角来看绝不普通、值得关注且耐人琢磨的戏曲文化。他们在该书中设置了九个章节:第一章——我们从小爱看戏;第二章——城里乡下戏迷多;第三章——脸谱与行当;第四章——戏曲程式诗意美;第五章——炫目绝技功夫深;第六章——戏剧源流脉络清;第七章——戏剧和文学的关系;第八章——戏剧与生活的互动;第九章——中国戏剧前景展望。
作家谈戏,别有匠心。书中的前两章,都是代入感特别强的生活体验和看戏记忆。不管年岁大小,无论城市乡村,百姓都对戏曲有着深刻的记忆。读完这两章,我们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多少戏人戏事,多少观剧者的记忆。鲁迅笔下的社戏感觉,在这两位作者的笔下,得到了更多的印证、衍生的美好景观。
第三章到第五章,分别谈及戏曲脸谱与行当、戏曲程式与绝技,这便是对戏曲本体的逐步深入。他们认为贺兰山的那幅万年前刻下的人面岩画,其实就是脸谱或曰人类最早“化妆术”的呈现,这也给人以其融通中外古今的诸多启示。他们讲山西蒲剧大师阎逢春的《徐策跑城》到上海演出,请麒派大师周信芳来看,周信芳明面上谢绝,却暗地里去观赏,最后还赞扬阎逢春的跑城更高明,其走路、跑路,靴子功、水袖功、髯口功及其独门绝活帽翅功更是天下一绝。
第六章追溯戏剧源流的大致脉络,成一家之言,富于启示意义。想要把戏曲艺术的脉络理清谈何容易,因为综合艺术的起承转合特别复杂。但是该书第七章叙述戏剧和文学的关系,写得很精彩,毕竟这两位爱戏如命的对话者,本身就是作家。比如谈到著名作家赵树理称自己是“生于《万象楼》,死于《十里店》”这两部原创的剧作,而赵树理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个剧作家,其次才是小说家。这也说明作家往往将戏剧看成是文学桂冠上的明珠。
第八章写戏剧与生活的互动,特别能令人共情。戏剧中演绎的故事,我们明知道是编演出来的,却都会在某个瞬间相信是真实的。不然,戏中人为什么会演着演着,悲从中来,在舞台上就哭得不能自抑?那种情感绝对是真的。真的人,扮演假的人,演出真的情,真真假假,混淆在一起,就成了能牵动我们喜怒哀乐的戏。中国戏曲,只能说是好极了!
关于中国戏曲前景的展望,两位作者面对年轻人对戏剧敬而远之的现实,认为让喜欢的人更喜欢,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进来,那就足矣。
用对话的方式来讨论生命、艺术和戏剧问题,古来就有。从《尚书·商书》到《国语》,从孔孟到宋玉等主客问答的骚体赋,皆是如此。近现代人从总体上不再用论文体写作。但是戏剧就是以对话体包括歌唱在内讲故事的艺术。两位作者以对话体娓娓道来,从地方戏曲和剧目,延伸到中国传统戏剧的悠远脉络和朝野风尚,话短情长,引人入胜。
我愿意为本书中关于年轻人看戏偏少的论断补一笔。我们发现,在人到中年和老年之后,喜欢戏曲、敬重传统、皈依经典文化的,就会越来越多。每一代中老年人总的来看对戏曲越来越关注,对戏曲的韵味越来越能细品,对无法抛却的地方戏的地方特色越来越认同,我们也将这一现象称为审美回归、民族认同、家园认知和生命痕迹的入韵归辙。东西南北中,那些生于泥土归于泥土的人们,又有谁能拒绝最富于泥土气息的戏曲弦歌呢?
佩服二位作者的多样笔墨和生动可感的表达。中国传统戏剧,如同中国传统文化一样,堪称“雍容华贵”,可谓“博大精深”。戏剧,曾经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发挥过无与伦比的巨大作用。在影视等现代传媒进入人们的生活之前,欣赏戏剧,是中国人最为普及和最为重要的精神生活内容与审美体验之一。演戏看戏,娱神娱人,极大地影响了中国人的道德人格养成,极大地影响了中国人的审美格局养成。如果说,遍及中国乡野的民歌,相对而言是张扬个性的话,那么传统戏剧更加注重的是维护群体伦理秩序。千百年来,受中华文明影响的亿万民众,恪守传统道德、国之四维,践行着中华民族崇尚的忠孝节义。传统戏剧应运而生,粉墨登场,又在戏台上演绎再现着那典型化了的忠孝节义。
对于所谓正史,中国传统戏剧对之演绎,都有一个戏剧化、通俗化乃至脸谱化的改造过程。换言之,中国戏剧的这般面目,是中华文化的世俗化与艺术化的呈现。在都会,在城市,在乡野,在山村,中国传统戏剧,一直施行着民间自我教化的功能。
正是因为该书对中国戏剧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巡礼,不啻是了解中国戏剧的一部“小百科全书”。生动不等于不深刻,通俗往往能够超越流俗,隔山观景,也许能够更加高远,跨行论道,也许能够更加真切。从此意义上言,该书确实对中国传统戏剧,起到了诸多勾魂摄魄,拢心聚情的效果。
由此出发,大家多去剧场看戏,可与本书相印证;多看些传统文化的书籍包括中国文学与戏剧的专题在内,可能人生就会更加丰富多彩,生命就会更加绚丽多姿,融入大众的群体审美也会更加欢悦,一些较为深刻的启示才会油然而生。
(《戏台上的中国》,张石山、王芳著,研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