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倪文华
早就对河西走廊这片神秘的土地心仪已久。秋天里，我们踏上旅程，从长沙出发，开启了为期十天的西北简牍出土遗址考察。
我们选择从西安乘高铁先到天水，再从天水乘高铁至兰州，参观甘肃简牍博物馆，正式开启了我们的访简之旅。甘肃简牍博物馆设置了四个展区，即“四大发现”“简牍时代”“书于简牍”“丝路简牍”。“四大发现”主要展现了一百多年来简帛文献的四次考古发现，形成了一门新的学问“简帛学”。“简牍时代”通过对简帛书的研究整理，揭示了一千多年简牍书写文化所记载的有关秦汉时期行政、法律、军事、生活等各个方面的状况。最有新意的展陈是“书于简牍”板块，以书体演进的时间为轴，突出简牍书写艺术来设计展陈。
告别兰州，我们驱车奔向武威。武威虽然不是此行考察的重点，但武威汉简却是绕不开的。1957年、1959年、1972年、1981年，在磨嘴子汉墓群先后发掘出土了一批汉简，最有代表性的是《仪礼》简，计有469枚，保存完整，字迹清晰，是非常成熟的汉隶书。另一个就是《王杖十简》。武威市设置了汉简文化研学中心，正在展出当地书家创作的简牍书法作品，水平比较高，可见当地非常重视本土书法资源的开掘。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奔波，到达酒泉时已是傍晚。次日清早，我们驱车驰往内蒙古额济纳旗。沿途经过金塔县，胡杨大道两边一闪而过的金黄色胡杨树扑窗而来，分外耀眼。
正午时分，我们抵达冠以A35标号的古遗址。西北简学专家张德芳介绍，“标有A或P表示汉代遗址。标A的指城障，标P的表示烽燧。A35居延遗址就是汉代的居延都尉府”。据《史记·大宛列传》记载“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置居延县并置居延和肩水两都尉府。居延烽燧、城障，被誉为“20世纪考古重大发现之一”。居延遗址A35城出土了大量汉简。1930年贝格曼在此发掘汉简850多枚和50多件汉代遗物，如麻纸、封泥、笔砚、木版画等。站在太阳高照下的城障前，空阔的荒原蓝天白云，历经两千年的日光云雨，残破泛黄的城墙，在蓝天的映衬下，有如大漠里横卧着的一块金砖。经半小时车程，我们到了居延遗址A32障，这里一片荒芜，只剩下几个灰黑的沙丘土堆，这就是有名的肩水金关故址。走三五分钟就到了额济纳河边。沿河步行七八分钟，就到了居延遗址A33障。此障门洞朝向河边，外围还残存一角墙砖，城障不大，呈倒梯形，四方周正。这里出土了1217枚汉简。脚踏戈壁沙砾，身登残垣汉墙，行走黑河弱水，诗意油然而生。
离开肩水金关，傍晚时分抵达额济纳旗。额济纳旗境内出土汉简的城障烽燧遗址是我们此行考察的重点。这里天气昼夜温差很大。次日晨温很低，戈壁滩旷野寒风朔朔。车行一个多小时就进入居延遗址A8障，又称破城子。远远望去，只见沙滩上一处灰黑的土丘，静静地枕卧在戈壁滩上。这里先后有过两次考古发掘，共出土了一万两千多枚汉简。站在经两千年风吹日晒的一堆堆沙丘上，会想什么呢？用一首诗记之：“朔风贴面透身寒，断壁残砖是破城。汉塞边关苍穹下，陡见流云气势增。”
这一天的行程被张德芳称为神秘之旅。因为要去的地方必须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沙碱地，没有信号，没有植被。车入无人区，过沙碱地，一路颠簸，一路烟尘。冲上一片沙砾高原后，远远望见一堵土墙平卧在天际线。这就是汉代卅井侯官烽燧遗址P9，当地称作博罗松治。这是我们此行考察居延地区的最后一个烽燧。在茫茫戈壁荒原上还有一百多个这样的遗址，天远地阔之间，历史的烟云聚散流走。
敦煌，是我们西北访简的最后一站。次日辰时，我们一行惜别居延向敦煌而去。午时经过嘉峪关，在嘉峪关长城博物馆见到了七棱木觚“汉武遗诏”。这片木觚共削修成七面，每面写有隶字，一部分是诏书，一部分是急就章，从原物墨迹来看，用笔还显稚嫩，结字亦欠精熟，应该是汉时的习字简。还有一封检原物，上书“第八隧关封”字，真实反映了汉代封检的完整样式。
在夕阳落山之前，我们赶到了距敦煌只有65公里的悬泉置遗址。悬泉置是丝绸之路的千年邮驿。据出土简牍记载，汉武帝时悬泉置称“悬泉亭”，汉昭帝时改称“悬泉置”，东汉后期又改称“悬泉邮”，唐以后复称“悬泉驿”。之所以以悬泉为名，是因其紧靠山口，山间有泉从高台悬空而下。在夕阳的余晖中，站在悬泉置遗址，可以感受到历史烟尘中的那个时代，虽历史久远，时空深邃，但通过木简上光鲜亮丽的文字墨书，可以真切地触摸到那个熠熠生辉的时代。
在敦煌的晨曦中，我们首先赶赴距敦煌95公里的马圈湾遗址。马圈湾在小方盘城往西11公里处，因简记载，确定小方盘城就是玉门关遗址。比之悬泉置，马圈湾出土汉简不算多，只有1217枚，但这里出土了最早最集中的草书墨迹。是最原始的古老草书的集体亮相，那率意苍茫浑厚灵动的用笔，恣纵多变自然天成的结字造型，淳朴憨态趣味盎然的原生状态，是汉以后章草所难以企及的，其艺术表现力独具魅力，不得不惊叹古人的神来之笔。
这是此行西北访简的最后一站。却因马圈湾遗址施工维护，未能近身。站在空旷的荒原上，在云压天际的苍穹下远远地观望，更会感觉到人渺小如荒壁戈滩上的一粒沙石，一阵风沙过后，你不知道自己会落在何处。简牍记下了那时的人那时的事，被千年的风吹落在了今天。驱车千多公里，匆匆一瞥，将记忆永远落在了玉门关外的沙砾里。
（摘自《中国艺术报》2024年11月6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