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超和
从民勤县城出发回乡间,我喜欢从红崖山水库西侧抄近道穿过。红崖山下,一道土岭,宽约四米,高约两米,虽被洪流和路径撕开了许多道口子,时断时续,却始终与山体保持一二里地的距离,自东北向西南延伸,像是大地暴起的青筋。
经过风雨侵蚀,土岭顶端有虚浮的土,植物种子在各种机缘下落户安家,它们纤瘦的腰肢或湿活或干枯,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这方土地深深浅浅的过往。
那土岭就是长城遗迹,乡亲们唤作“边墙”。明代,这一带是防御北元残余势力的前沿。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机动性强,擅长游击战,明王朝不胜其扰,便仿效前朝,因地制宜,筑建长城,以防范侵掠。按照权威说法,这墙体是沙石、黄土间杂干草、红柳枝条夯筑的。为增强墙体稳固性,据说还会拌和糯米汤。
水流冲刷处,沙石土坷凌乱。用来增强墙体稳固性的干草、红柳枝条之类杳无踪迹。那里没有残砖碎瓦,也未曾听说出土过刀枪甲胄,似乎与周遭别无二致。红崖山山石棱角分明,它向长城展现了温情的一面:将长城挡在身后,使长城不至于被风沙淹没。
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的河西走廊,这样的遗存不少,它们或驰奔于平川,或潜行于山脚,或盘桓于山腰,甚至雄踞于山顶。
长城并非连续而独立的建筑物,而是一个完整、复杂的体系,包括城墙、敌台、关城、卫所、烽燧等多种设施。我最熟悉的是烽燧。在我出生的小镇境内,“有名有姓”的烽燧就有十数个。自我记事起,长辈们指着那些烽燧反复念叨,终将“五里一小墩,十里一大墩”像诗词一样深植于我的脑海。
长城的筑建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接力,其历史最早可追溯到西周;春秋战国时期,列国相互征伐,掀起了长城修筑的第一个高潮;秦灭六国统一全国,连接和加固战国长城,始有“万里长城”之称;之后,朝朝拓抻、代代修缮,才在苍茫大地上树起了这道抢眼的风景。
因为所在区域和修建时间的不同,每一段长城都有着独特的造型。修建长城讲究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建设者在充分利用地形的基础上,有土夯土,遇石垒石。经年累月,它们已与周围的辽阔草原、坦荡戈壁、崇峻山岭、苍茫林野融为一体。
修筑长城的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经过长年累月的劳作,他们都已成为能工巧匠。筑垒城墙也是需要技术的,否则,它怎么抵抗得住时光的流逝、战火的蹂躏?
长城横亘,马不可跃,兵不可攀,的确可以起到阻滞游牧民族侵扰的作用。自古以来,西北边陲是男儿建功立业的首选之地,无数人投身军旅,保家卫国。多少难眠的夜晚,戍边将士吹着猎猎朔风、望着寒星冷月、嚼着思乡之情,枕戈待旦。
长城一线,骁将健儿辈出。据考证,民勤人祖上大多是迁徙自江南的军户,或许我身上就流淌着征夫戍卒的精血。这可能就是我在行走中遇到长城总要放慢脚步的原因。
跨越千年,长城已然成为一个文化符号、一道精神图腾,刻在中华儿女的骨子里、淌在炎黄子孙的血脉中。很多人第一次在现实场景里见到长城时,把身体贴在墙上拥抱长城,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居庸关、八达岭、山海关等处的长城,山石砌垒,高大坚固,扛得住风雨的冲刷,经得起时光的打磨。它们是长城的顶级配置,是豪华版,也容纳了人们诗意的表达。
始建于明洪武五年的嘉峪关是明长城的集大成者。林则徐途经嘉峪关,留下“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戍盘雕大漠风。除是卢龙山海险,东南谁比此关雄”的诗句。尽管心驰神往日久,但我至今没有登上过嘉峪关城楼,没有抚摸过悬壁长城。在深沉夜色里,我朝着它们所在的方位张望,并不觉得遗憾——心意系之,总有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