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2-0001 甘肃日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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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寻访

牛旭斌

西秦岭南麓的襟角上,藏着小镇和村庄。

土石垒砌的峻岭上,一座山比一座山高,一座山比一座山远。

相差十几里路的山,中间隔着几座村庄和十几道梁。从远处望过去,山体被山体遮挡,只可见挤着站队露出来的一座座山头。看不见的山,不是被埋没了,而是隐于高山的身后。

你若要去看,那就走上十多里路后再看,其实,藏在山背后的山也不小,里面居住的人家也不少。再往远处看,又是更高更远的山,一堆一堆,层层叠叠。它们高一座,矮一座,大一座,小一座,胖一座,瘦一座,有些山像手拖手、像背靠背,有些山像独瓣蒜、像蒸馒头,随意地斜挺顺卧,没有形态。山峰与山峰中间,就是深长而曲折的沟壑、筛子大的盆地、土梁与高坡。隐隐约约有一截看得见的路,一定是极其陡的。我望了又望,朝着朝夕面对十多年的大关山和小麦积,找已然被林遮雾罩的山路,怎么也看不见。不知这飘着炊烟的人家,他们是怎么出山的?是沿小路步行,骑牛走山道,还是赶牲口拉车,开拖拉机,乘摩托,还是坐汽车?

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出山,人都被掖于山的包围。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游山的人,总是喜欢走在刀背一样的梁顶眺望,是因为心被困乏了,眼睛被一开门就看见的山挡得太久了。难怪在少年时,我们只要遇到一点不高兴的事,就抬着脚步,跑上山顶,原来坐在那里,心自然会敞亮很多。

站在土路旁的窑门前,我想起几十年前跟母亲上山拾柴,储备越冬的柴火。有时候天飘着干雪,我沿着羊肠山道把柴背回家后,给追我摇尾巴的小狗喂口干馍,便又折返回村,把母亲肩上的卸过一部分背回家里,雪越下越大,母亲连忙去灶房,祖母已经包了一案的洋芋扁食,我心里美滋滋地一边等饭熟,一边看书写作业。

朋友们都羡慕我有个夏家塆,羡慕我与故乡关系的密切。从山到沟,夏家塆的每一寸土地,它们要么姓梁姓坡,要么姓沟姓塆,如大豁垭梁、东梁、小庙梁,张坡、坪坡、红豆坡,宕沟、羊地沟,夏家塆、后塆。我迎风喊着它们的名字,崖娃娃重复着帮我再喊一遍。

被点到名字的山很幸福,有意往前迈一步,看起来与我更近,可能是亲戚。没名字的山和远处的山,把我嗓子都喊哑了,点不过来了,任它们白天长草晚上等雨。它们该刮风刮风,该晒太阳晒太阳,从不在乎我喊不喊它,记不记得它。

好在,挨得近的山,没名字的山,借另一座山名,依靠方位,就给自己起个名字,如羊山脖子、堡子腰、大山东坡、西山脚下、后山旮旯、红嘴山、大鼻梁、乱崖底等。这样一来,有姓无名的山,有名有姓的山,它们都相生相依,世不迁挪。一座山的四周和坡野,各有各的地理条件,陡的地方长树林,平的地方盖房子,缓坡的地方是梯田,阴塆的地方作草场,顺沟顺梁顺埂,修成不占田地的路。如果山脚住人家的话,沟里一定有溪流有泉水,倘若梁上是连片庄稼的话,坡上就有肥美的牧草。

寸步不挪的山坚定不移,互相依靠,它们听飞回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说远方有多远。但它们只看见山前山后、山肩山腰山脚,人和物换茬般生长。它们真正看重的,是满山黄土养育的子嗣。如牛家王家、张家孙家、李家赵家,谁家娶亲生子,谁家添丁进口,谁家院里又搭起喜帐办满月酒席。谁家的牛羊猪又下了几窝犊子。谁家地里种着小麦、菜籽、番麦、黄豆、荞麦,谁家地里长着洋小豆、紫苏、胡麻。种庄稼的人,往往去花很长的时间,捡遗落的谷穗;种麦子的人,走三步撒两把麦籽,一把是留给鸟儿的;摘果实的人要在树上留一个,让它们看守地、看守树,好让收获过的土地不孤独,祈盼来年的丰收。

小时候,与山为伍,和山相伴,长大后,与山为邻,和山作友。先后对视过西北各条高原野岭中的山,与各种各样的山交过心后,越来越感觉到,我就是大青山里的一个犊子、一棵庄稼、一粒绵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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