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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二季)——

“出塞曲”开启甘肃的诗意之旅

□ 韩松落

编者按

纪录片《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二季)刚刚在央视纪录频道(CCTV-9)播出。

该片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影视剧纪录片中心摄制出品,再一次跟随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李商隐、白居易、岑参、王维、王昌龄等唐代著名诗人的步伐,与西川、蔡天新、韩松落、杨雨、鲁大东和黄晓丹同行,寻找唐诗诞生的现场,感受华夏大地之上,依然蓬勃的诗情。

本季共分石鼓歌、寒江雪、出塞曲、琵琶行、双星会、相见难六个主题,聚焦影响诗人人生和诗歌创作的关键阶段,拓展唐诗的地图。

王昌龄、王之涣、王维、岑参、高适……一千年前,他们渡过黄河的激流骇浪,走向更远的远方。《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二季)的《出塞曲》中,作家韩松落在甘肃的长河、大漠、黄沙、落日中重新“遇见”边塞诗人,在一声声《出塞曲》中,打开金光灿灿的唐代诗卷。

2020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加入了央视纪录频道(CCTV-9)《跟着唐诗去旅行》剧组,在《仙山》那一集中出镜。所谓“仙山”,是李白曾经到过的山峰。

《跟着唐诗去旅行》是央视纪录频道的重要项目,2017年,由总导演李文举等创意发起,2018年,开始调研、采访和拍摄,最终选取了杜甫、孟浩然、王维、岑参、李白五位诗人,和他们一生中最具代表性的五段旅程,用“人物+地理”为主线的叙事方式,并邀请诗人西川、书法家鲁大东、学者郦波、杨雨,还原这些旅程,找寻他们留下的故事,和他们的诗歌进行对照解读,来呈现唐诗里的山河。五个拍摄小分队,分赴全国各地进行拍摄,每次拍摄历时半个月到一个半月不等,最后成为《江湖·杜甫》《故人·孟浩然》《长安·王维》《边塞·岑参》《仙山·李白》这样五集,于2021年12月在央视纪录频道(CCTV-9)首播,后来又多次重播。

属于我的这一部分,是《仙山·李白》。我参加了那一集的拍摄之后,又参加了《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二季)中《出塞曲》一集的拍摄。

我忘不了,在庐山,落日的余晖消失,风变得清凉,红紫的晚霞中,大家收拾设备的身影,成为剪影,来自山东的小郭,在突然临近的夜晚,学鸟叫的声音。在小匡山,涌动的云雾稍稍退却的一瞬间,露出碧绿的山岭,山下的小城,和黄昏的灯火,李白纪念馆的左彩龙,伸手指向某个方向,说那就是李白一家可能居住的地方。忘不了开车穿过四川、江西、安徽的村镇,那些斜坡、路灯、房屋、田野,还有每天晚上的复盘、讨论,在每个拍摄地见到的新朋友,得到的帮助,用制片人写在朋友圈里的话来说:“那些明亮的眼睛,和善的笑容”。

第二季从2021年底开始筹备,在2022年进入脚本创作,大家常常开视频会讨论脚本,各自发现的线索,2022年年底,分赴各地调研。我们这一组,则在2023年春节刚刚结束的时候,由分集导演李小冬率领,开始调研,前后两次,历时一个月。后来又由李小冬导演带队,在2023年7月和2024年6月,进行两次拍摄,一次正式拍摄,历时二十天,另一次是补拍,历时五天。

这一次,忘不了的画面更多。

在张家川老爷岭,关陇古道,青草长满七月的山坡,野花星星点点,绿树在微风中缓缓摇摆,然后就是无尽的、碧蓝的长空,在这样壮阔又恬静的蓝与绿之中,心事全无。在临洮,彩陶技艺传承人阎建林,打开他的工作室给我们参观,在一盘子大大小小的彩陶里,一个随意捏出的少年,微微张着嘴,表情酷似甘肃省博物馆的仰韶文化彩陶双系瓶的人头部分。在静宁,在第八季《中国诗词大会》获得亚军的朱彦军,带我们去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深山里的小村,正是雪后,盘山的公路,一圈又一圈,路边是苍黑的白杨、榆树,雪簌簌地掉下来。在民乐,有西部最美的白杨林荫道,林荫道两边,是无边的绿野。在凉州城附近的小村,非遗传承人冯兰芳母子为我们表演“凉州贤孝”,苍凉悠扬的旋律在小院里回荡。在敦煌和瓜州之间的无人戈壁,在落日的红光中,李金硕吹响筚篥。扁都口,一片祥和,山上山下,种植着大片的燕麦,金黄色的油菜花也正在盛开。看不见马,绿地没有马,如同碧海无舟,但内心的某一块,却已经飞渡。在瓜州的锁阳城,在白墩子,玄奘曾经路过的地方,酒泉市博物馆的黄晓虎,给我讲述这条交通要道上的无尽往事。

在当时,在旅途之中,我就知道,这将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旅行。

对边塞诗人来说,更是如此。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努力设想,当年那些从中原、从南方来到西域的人,都有什么感受,都在想什么。这些高山雪原,草原大漠,夜里的风声,烽燧里的一碗面汤,边塞小镇的饭馆里的半块胡饼,都在何种程度上改变了他们呢?他们在当时,是不是知道,这趟旅行,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旅行?是不是知道,走向世界之外的世界,是在物理和精神两个层面的拓展?

这条路,不论对一个民族,对东方西方,还是对一个心头有一把小火的行者和隐者,都是改变之路。

对诗人来说,尤其如此。从先秦到唐,2300首边塞诗,其中2000首属于唐人。任文京在《唐代边塞诗的文化阐释》中做过进一步的统计,唐代边塞诗人有出塞经历又留下边塞诗的172人,籍贯不详者25人,北方籍的99人,南方籍48人。其中,初唐时期21人,盛唐时期39人,中唐61人,晚唐51人。也就是以这172个人(还有大量没去过边塞却凭借想象创作边塞诗的诗人)为主力的诗人团体,用诗歌,成为改变中国人的边塞意识和地理视野的主力。

也改变了他们自己。

唐朝开始出现行走的趋势和壮游的风气,以及大批的边塞诗人,是和唐朝的城市化密不可分的。唐朝出现了世界上最大、最繁华、最富有的城市,长安和洛阳,这些城市远远超出了当时人们的期待和认知,带来了自我认知的飞跃。就像段义孚在《恋地情结》中说的:“城市化运动的兴起和随之而来的超越观念的发展,剪断了人与地方性连接的纽带,打破了新石器时代所具有的就地取材的孕育型社区。”人们不再把自己和出生长大的地方捆绑在一起,而对别处产生了全新的期待。当然,说是全新,也并没有那么新,因为,他们的样板,是汉朝人。汉朝人在西域获得的进展,对西域的描述,那些质朴又瑰丽的命名,都给他们的期待赋予了具体的内容。

所以,唐以前的人们,对于西域,有更多想象,比如南北朝的边塞诗,想象的成分居多,诗人们提到的地名都是汉代的地名,但是他们实际上没有去过这个地方,陇山以西的很多地方成为一个象征。唐人不一样,他们最重要的成就是,他们已经亲身去过这些地方,甚至驻扎过相当长的时间。这也是李白这样的诗人创作的基底,可以有瑰丽的想象,可以任意抒发,但前提是,自己一定要亲临现场。

向西行,向西行。

向西行。在世俗层面,唐朝文人的自我意识是和他们强烈的世俗进取心功名心结合在一起的。从军戍边给人们提供双重的价值感,一是世俗的自我实现价值,一种是精神的自我实现价值。从军戍边,是最坚实的行走理由。雷恩海(他也是我们这一集的寻访嘉宾)校注过高良佐的《西北随轺记》。所谓“随轺”,是跟随军车。以前的人们,要想去往西部,必须有一个非常坚实的出发点,随军,出使,出访,经商,等等,还要有非常强大的后盾,很少有单纯的所谓“旅游”“旅行”,“旅行”几乎是个副产品。

向西行,是一场“悠长的假期”。

苏东坡写过一篇《灵璧张氏园亭记》:“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向西而去,是必仕和必不仕的矛盾统一,是争取功名和放逐避世的两面一体。诗人向西,改变了诗人,也改变了所有读到这些诗的人。翻过陇山之后,戍边者有了新征程,诗人有了新身份,少年有了成人礼,他们变了,从诗风到性格,浮艳的,变得雄浑、明丽,变得苍凉。

也完成了一个意外的任务。他们来到西部,本来肩负的是远征的任务,后来却完成了另一个任务,成为诗人,写下诗篇。而只有诗和歌到达了,人才算真正到达一个地方,诗和歌的版图,才是他们心中山河的版图。

亲历边塞,经历了无数离别之后,一向恬淡静寂的王维写下: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山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

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还写下了:

不识阳关路,新从定远侯。

黄云断春色,画角起边愁。

瀚海经年到,交河出塞流。

须令外国使,知饮月氏头。

经历边塞之后,岑参写下: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也写下了:

银山碛口风似箭,铁门关西月如练。

双双愁泪沾马毛,飒飒胡沙迸人面。

同样是岑参,入蜀之后,诗风又在慢慢变化:

江水初荡潏,蜀人几为鱼。

向无尔石犀,安得有邑居。

始知李太守,伯禹亦不如。

就连陈后主陈叔宝,写宫体诗的时候,就非常浮艳,一旦进入边塞诗的世界,就有了另外一种风格。

他们得到了西部大地的帮助。

就像丹纳在《艺术哲学》里说的,地理、气候,塑造了一个地方人们的性格,也滋养了一个地方的文艺创作。也像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里说的:“然则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江山之助,除了自然景观滋养和丰富了人的创作的意思之外,大概还有一重意思是,不同的自然环境,在不同的时机出现,意义是不一样的,山水、自然,在一个人经历的重大转折期和思想的升华期,作用是不一样的,它会和一个人的命运共振,让一个人从生活到创作,都呈现出全新的面貌,有了全新的境界。边塞诗人中,有很多都经历了这样的转变。而边塞诗,也反过来重新塑造了西部人和西部地理,赋予了西部不同的意义。这是令人愉悦的互为因果。

这一场漫长的“悠长假期”,至今也在影响我们。西部,给了诗人、旅行者,以及一切有感受力的人,在人生的庸常之中,拥有另一种可能。

我因此驻留西部,也因此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奔向荒野、大河和草原、雪山、大漠,奔向那些貌似沉寂却依然奔涌的灵魂,奔向看似纯净却密布低语的长空,就像音乐人李建傧在歌里唱的:

我愿化作一匹白马,奔跑在找寻你的路上,纵然力竭而亡,也要倒向你去的方向。

对于这首歌,李建傧一再声明:“不是情歌!不是情歌!”那个“你”,或许是一切老灵魂,也是一切看似烟消云散但依然坚固的总体性。

这一次,我们跟随韩愈、柳宗元、白居易、李白、杜甫、李商隐,以及边塞诗人群体的脚步,去往大地,去得到江山之助,既深沉刚烈,也青春勃发。

本文配图均为纪录片《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二季)海报和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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