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龙
以“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为主题,从2015年至今,纪录片《记住乡愁》已经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文国际频道连续播出了十年,以每年一季、每季60集的体量,记录了600个中国古村、古镇、历史文化街区、古城的故事。
乡愁从何而来?如何记住乡愁?请与《记住乡愁》策划、撰稿张海龙一起,追溯中国人的文化底气以及精神血脉。
假如李白有乡愁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我们从哪里来?这是唐人李白在《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中写下的回答。我取其中二句来作为纪录片《记住乡愁》开播十周年的回望主题,想象着诗人戴月而归回望来路青翠生机无限,沿着这条路行走千年,就是中国人荡气回肠的诗意乡愁,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来时路。
我总在想,若是李白有乡愁,他的乡愁又是什么?说起来,我和李白是老乡,他的祖籍是陇西成纪,也就是今天的甘肃省秦安县,有种说法称他出生于西域碎叶城,又成长于绵州青莲乡,即今四川省江油市。我和他一样,既未在祖籍地出生,也未在祖籍地成长,只是模模糊糊地记住了那个生命的源头。直至《记住乡愁》来到天水古城,从天水伏羲庙中走出的那一刻,看到迎面扑来的“泽被华夏一万年”这句话时,才恍然明白了故乡以及乡愁的真正含义:那是我们每个人的文化底气以及精神血脉。
所谓“成纪”,缘于古人把十二年定为一纪。我的理解,“成纪”其实就是一种文化使命,就是要让自己镌刻于时光之上。以李白的大地壮游为例,其漫游时间之久,漫游地域之广,都堪称大唐诗人之首。出川之后,自江陵南下,“浮洞庭,历襄汉,上庐山,东至金陵、扬州,复折回湖北,以安陆为中心,又先后北游洛阳、龙门、嵩山、太原,东游齐鲁,登泰山,南游安徽、江苏、浙江等地,游踪所及,几半中国”。他用脚步丈量壮美的山川大河,以诗篇完成了自己的“归乡记”。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我们向何处去?这是宋人苏轼在《点绛唇·闲倚胡床》中的一语道破的“天机”。
乡愁之乡,其实不等于“乡村”,代表着从古至今以梦为马的不灭理想,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和谐与幸福的“桃花源”。所以,记住乡愁,记住的绝不仅仅是具体的故乡,而是等同于“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永恒天问。万物有灵,天地有序,万事万物都有其自然排列规律,而“我”要与“明月清风”同坐,在天地之间自觉谦卑而渺小。所以,我们才要敬天礼地、重孝爱人、天人合一。
《记住乡愁》“古村”系列中的农耕文明,那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天伦;“古街”与“古镇”系列中的宗族之治,那是“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伦常;“古城”系列中的家国之心,那是“建章立制,遵约守契,义利有度,合作共赢”的伦理。再到今日所要重光之“门楣”,那是“文化溯源,文化洞察,文化寻根”的绝伦,是要通过这“致广大而尽精微”的“造相”来展示我们一代代传承的民族精神。
福州三坊七巷,曾经出现在《记住乡愁》的节目中。那里有一幢特别的名人故居,大宅门前立柱上各挂一块牌匾,右边是“林觉民故居”,左边是“冰心故居”。在这同样的中国屋檐下,先后走出过两位“大写”的人:一位为砸烂旧世界而英勇赴死,投绝笔《与妻书》为檄;一位为建造大爱屋而毕生从文,写名篇《小橘灯》为炬。1911年4月,曾写下豪言“少年不望万户侯”的林觉民,回到福州与当地革命党联络,筹集资金,组织一批仁人志士前往广州准备反清起义。4月27日,广州起义打响。林觉民在随黄兴攻打总督衙门时中弹力尽被俘。林觉民《与妻书》将缠绵悱恻与壮怀激烈尽现纸面,不由得让人生出追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家国情怀,让人可以义无反顾慷慨赴死?
今天,乡愁既是追溯的方向也是展望的视野。在全球化时代,需要我们再从古村、古镇、街区、古城里头,去探寻中国人赖以生存在天地间的那些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