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令军信

农历五月，渭河北岸的故乡——武山县腰庄村，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油菜刚刚落花，籽粒饱满的油菜籽缀满了拇指粗的茎秆。初夏的风拂过，仿佛已经可以闻到油饼的香味了。大片的麦子，像绿色的毯子，铺满渭河两岸。夹在两岸坚固的河堤中间的渭河，缓缓地流向远方，河水冲刷着我记忆河滩中的鹅卵石，往事如水花点点，溅湿心头。

我记忆中的渭河，像个多变的孩子，稍有不顺心，就“摔碗撂碟子”。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突然，狂风大作，黑色的乌云像听到号令一般，急速向西北方向集结。紧接着，电闪雷鸣。雷声大，雨点小，稀稀拉拉下了几阵子。最西边的山上，雾蒙蒙一片，这场暴雨一定下到陇西一带了。半小时后，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挂在渭河上空。

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就听到村里有人喊：“涨河了！”“涨河了！”父亲一听，提了一把铁锹跑出家门。我们也都跟着父亲跑了出去。

站在河边高高的田埂上，朝河滩的方向望去。一道浑浊的水墙，一人多高，一浪接着一浪，像一条大蟒蛇，向下游扑来。转眼间，稠如拌汤一样的河水，吞噬了就要收割的麦子，抹平了绿莹莹的胡萝卜，淹没了河边大块大块的田地。

第二天，河水退了，曾经长满庄稼的田地，一夜之间变成了河滩。村里每个人的心里，都如同刀绞一般难受。

如何将那些沦为河滩的田地，再次转变为往日的良田呢？那些河边原先有田地的人们，包括父亲在内，决定集体改造河滩。

清晨，当东方刚有一点亮色，村民们已经在河滩上开始修田埂，筑堤坝。傍晚，当河滩里的鸟儿都已归巢，他们才回家。大颗的汗珠滚落在河滩的沙土里，沉重的背篼勒红了肩膀。几个月下来，荒芜的河滩重新有了田地的模样。

老人常说，种滩子地如同赌博。有一年，河滩地里的稻子刚刚灌浆，长势喜人。然而，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引发渭河暴涨，半年的希望抹平在黄泥汤里，谁不心疼呀！长得那么欢的稻田，若不出意外，要收割多少稻子呀！

面对如此打击，村民们坚持了下来，继续修补被渭河冲垮的田埂与堤坝，计划着明年的播种。

河涨河退，修修补补。靠天吃饭的人们，一年又一年，在河滩里与渭河抗争着……他们担惊受怕地种着这些滩子地。夏季，当滩子地里的庄稼快要成熟时，他们的心总是悬在半空中。天色稍有变化，他们就紧张、担心，在下暴雨的夜晚，从来就没睡过安稳觉。

那一年，政府决定要修河堤了，渭河南北同时开工。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

开工时，村里人像在元宵节进城看秧歌一样，都跑到河边去观看施工队修河堤。新河堤与县城东边的旧河堤相连接，先用石头打地基，然后是水泥沙子的混凝土浇灌，几百米的灰白色河堤绵延而去。站在新修的河堤上，放眼望去，在两边高大的河堤中间，渭河像个顽皮的孩子，伴着歌声，跑着、欢叫着，奔向远方。

今天，我再次站在这河堤上远眺。田地里，颗粒饱满的油菜籽丰收在望，半人高的麦子正在抽穗。举目四望，河南河北两条河堤，巨龙一般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