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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花事

贾雪莲

不知不觉,我生活在天祝县城——这座高原小城已经三十多年了。

小城气候寒凉。往年的“五一”前,是看不见花红柳绿的。今年暖流光顾得早,四月中旬,滨河路上就能看见报春的榆叶梅绽出羞涩而俏皮的笑脸了。小长假期间,又突袭了一波降温,却无大碍。不出两天,高原小城的天又蓝得让人有流泪的冲动了。

小城情浓。长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深爱这蓝天、白云、纯净的空气里沁人心脾的花香!

周末的下午,约友人去散步。从团结路逶迤下去,拐往和谐路的当口,忽然被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击中了。

这香味如此浓烈,却又不腻。清香,草木特有的清香,有叶子的苦、树皮的涩、花瓣的甜,还有果实的芬芳。虽然一朵花不一定能结一个果实,虽然距离一个果实的形成和成熟还很遥远。但这香味却比一个果实更扎实地直中要害,让人深深地迷恋。

紫丁香的味道,似近又似远,似淡却又浓,沁人肺腑,钩沉回忆。凑上前去,深深地吸一口,仔细地品咂一番。“嗯——”心满意足地、长长地吐一口气。没有一个准确的词汇可以形容这种感觉——所有的感慨、激动和喜悦都在这一口长长吐出的气里边了。

河沿台的馒头花的味道,也是这个味道。

这个季节的河沿台,先开的定是马莲花,摇摇曳曳、飘飘忽忽,能霸占整个河滩。清凌凌的河水,蓝莹莹的马莲花,你映着我,我映着你,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馒头花低调,在大片的马莲花旁边,找一片干净的草地,一簇簇紧紧地靠在一起,白色的花茎,层层对称地长上十几对小叶儿,低低地趴在草皮上,举起火柴头一样的小手,举得有点害羞,有点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发现。

后来我知道馒头花的学名叫“狼毒花”,才知道它那个样子根本不是羞怯,也不是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影响我对它的喜欢——小时候喜欢过的东西,多少岁也不会改变。

紫丁香跟馒头花不同,它举着的那个小火柴头儿会绽放开来,四瓣小小的花萼,每一瓣都把自己撑得满满地向后仰去,努力想让自己也开成一朵大大的花儿。我附在她耳朵边悄悄地说:“做你自己就好。”

据说,丁香也有五瓣儿的,找见的人会交好运。

我不找,我等着。

稠李子树开的是白花,花瓣比紫丁香的还小,像古诗中的苔米,奶白奶白的,小米粒一样,散发出摄人心魄的花香。饱吸一口,居然跟紫丁香的味道类似,香中带甜,甜中带蜜,蜜中又饱含着草木的清爽。

一个夏天,我每天早上都被这熟悉而浓烈的香味拥入怀中。

起初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花香。深深地嗅着、找着,终于看见了一棵高高的笔直的树。主干干净清爽,树皮浅绿似白杨,枝叶紧紧地抱着主干而生,叶片碎碎的,花朵小小的。

一边贪婪地吸着香味,一边沿着庄浪河走。河边的风吹在脸上,有时温柔,有时狂乱,但都令人快乐。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来。

河里的水,河边蓝汪汪的石头、水中绿莹莹的水草,河边散步的老夫妻,奔跑着去往学校的孩子,也都令我快乐。

滨河路上的稠李子树,用它特有的花香,跟我谈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恋爱。那个夏天的每一个清晨,我都怀揣着见恋人的甜蜜,去跟那一长排的李子树约会。

如今想来,我是多么薄情,过了夏天就忘记了它们,一直到第二年夏天,才闻香而至。而我也从来没去关注过,它会结一树怎样的果实?能不能吃?那些果实又去了哪里?

一个只关心花朵和花香而不在乎果实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谁闻过黄玫瑰的花香?

我特意去闻了,淡淡的,前调是月季的青涩,后调有玫瑰的华丽。却还是淡,淡得可以忽略不计。

其实,就算黄玫瑰一点儿也不香,我也喜欢,甚至是偏爱。

单层的黄玫瑰盛开在小城的头一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是谁把山里的金露梅移了来?却比金露梅的花瓣大。

叶子也像,密密繁繁,暗红色的枝干,布满了小小的要扎人的荆棘。

小时候去山里拾松果,最怕的就是满山满洼的荆棘。走累了,想坐下歇息,平坦的地方都有水,隐藏在头发丝儿一样的草丛里,闪着晶亮的波光。高处都是带刺的灌木丛。好在有金露梅,嫩黄的花瓣,低头再抬头的瞬间,就把人从平凡的生活拉到梦幻。

有些时候,生活被一朵嫩黄的花朵做了滤镜。

没有一朵花会说话。满城的花,却吵得人心里热气腾腾。

有的花挨挤在一起,给人一种叽叽喳喳的感觉。还有的花,在花苞时期就像是憋了一肚子话,一旦开放,就营造出锣鼓喧天的热闹。

唯有黄玫瑰,无论在哪里,都安静得像深山里的幽兰。

水一样流过去的车,马一样奔腾的万物,都不能干扰一朵黄玫瑰的安恬。

花朵儿一律朝上,闲闲地搭在枝叶上。仿佛那些枝干呀、叶子呀并不是它自身的,而是别人帮它搭建的一个支架,与它们无关。一朵,两朵,开得安静。十好几朵簇拥在一起,像一群穿着黄色长裙在合唱舞台上等待演出的女子,挺胸收腹,姿态优美,不聒噪,不喧哗。你看不出来她们几岁,但你能看得出,她们眼睛里有星辰。

每一朵黄玫瑰都笑着,有点矜持,有点含蓄,还有一点点人们看不出来的骄傲。这一点点看不见的骄傲,也是我喜欢的。

骄傲这东西,其实也跟花香一样,过了,让人反感,一点没有,却未免寡淡。

花香弥漫,小城最美的季节来了。农历四月而已,该开的花却都开了。除了丁香、黄玫瑰和李子树,海棠沉醉,山楂努嘴,诸葛菜一派天真。我们走在路上,回忆起二十年前,人们排着队看牡丹的场景,恍如老电影般不真实。我冒雨去看了。

城外,马莲花、杜鹃花、香柴花、金银露梅,也正在酝酿一场关于高原的盛大花事——花事,即喜事,要来参加的花儿不会少。五月五,六月六,七月七,月有节,日有诗,家家有美酒。

而此刻,有花在梳洗,有花在研墨,有人在呼朋唤友来看花。我写此篇,志为高原花事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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