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2-0001 甘肃日报社出版






         下一篇

闪亮的农具

□ 唐仪天

只有对各种农具有深厚情感的人,才能理解一件农具的价值。一件农具和一个多年从事农业的人达成了某种共识和默契,谁都不愿意让谁别扭。这些农具在运作和使唤的过程中,和农人进行着一次直达灵魂深层的切磋。农具的“灵性”是通过无数次的使用产生的,我们说这件农具是我的,或者说这件农具很顺手,其实是我们早已赋予了农具一种特性,谁的农具也只有它的主人才用得舒适自如,而每件农具都熟识了那些结满老茧的农人的巨掌,农人用唾液和肌肉打光了一件农具赖以生存的柄,在和土地田禾的深耕中刷亮了农具的脸庞。

农具不是演戏的道具。一个农民持着不同的农具出现在田野时,表明了某个农时季节的来临,一个多年从事农业的人,只要看见你拿着一件什么样的农具,就知道庄稼长到了什么程度。譬如,五月份拿一把镰刀上地,传达的不是麦子成熟的讯息,镰背上沉淀的植物浆会告诉我们苜蓿花将开未开,正是收获了喂肥牲口的时候。青草嫩香的气息已弥漫了整个村庄,笼罩了家畜的记忆。农具不是道具,它不仅耐用还要舒适。一把木杈、一个扫把都得光滑端正,以适应使用者的习惯。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庄稼人说:人快莫若家什快。在村庄人的眼里,一个农人上地不拿件农具一定不是个好农人,哪怕你扛着的铁锨、拿着的铁铲因另一件农事的紧迫而未使用也无妨。

从上古的石锄到现代化的机耕犁组,从弯月般的钢镰到联合收割机,从石质的臼到大型的磨粉机……在历史的进程中,农具的形态变化万端,但哪样农具不是饱浸汗液的洗礼和手掌的触摸,而后才脱颖成我们手中不能或缺的巨手?好的农具其实是农人延伸了的手,我们借助这个利索的手,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劳动成本。

每一件农具都是一件精巧的艺术品,制造农具的不一定是工匠,而是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的发明。每件农具都充分照顾到了材料,陇东高原上架子镰弯曲自然的柄、连枷、磙架、磨杆、背篓……每一件农具的制作都付出了农人的心血,也充分地利用了材质的优良性和不可选择性。手工制作的农具具有不可替代的舒适性和不可再造的艺术性,充满着大自然的质朴气息,它和一个农人一样敦厚、老实,不失可爱的朴素与亲切。

我十七八岁走出校门,开始和农具进行了彻肤彻骨的接触,宽泛地说,这四十年我几乎没有一天不与农具接触和相望。我从小在纺线的车窝里睡觉、在织布的木机边学步、在木轮大车上扬鞭,连谈恋爱都拄着铁锨,好像失去了铁锨就失去了依赖。农具几乎成了我身体上的一个部件,啥时间用什么部件就很自然地对接上,啥时节不用了就拆卸掉。有一次我转到城市的橱窗前,巨大的玻璃映出我的形象,左肩高右肩低,一副扛铁锨的模样。我在操持着农具与大地对话时,早已深悟了职业对人的影响,诸葛亮蜗居茅庐,运筹的是治国平天下,姜子牙岸边垂钓,翘盼的是收拾金瓯一片。而我挥汗田间、走笔炕头,写出的只是一个乡村人的苦乐。

一件闪亮的农具会让一个农人爱不释手,而我则是这个村庄和土地爱不释手的农具。多年来它们用巨大无形的手掌握住我,把我使唤得闪闪发亮,而后就渐渐钝去。我的头上愈来愈多的白发和我力不从心的精力,一再证明我闪亮发光的日子将越来越少。我一直想脱离这只巨掌,当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时,就觉得许多我曾经使唤得很顺手或是还不怎么顺手的农具,纷纷从院落的旮旯拐角处站立起来,争先恐后地扑向我,唯恐我伺机逃脱。我感念这些农具与我多年的深情厚谊,有时竟潸然泪下。是它们磨钝了我最初的锋刃,是我开启了它们的锈钝,在这个过程中因苦得乐,因乐思苦,相依着走过村野的四季更替。几十年与农具的相互打磨中,我的思绪也时时地放电。有些稍纵即逝的想法,因农忙而未能收藏于手稿,有些东西我已牢牢锁定,在扔下农具时,我就抓起笔杆把对村庄的感悟抒就成文。

多年以后,我会对我的后人说:作为一个农人,在土地上耕耘的同时,我也做过一些寻常农人所不做的事,我珍藏了我生命的时空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挖掘出了一个农民在劳动过程中的喜怒哀乐,它们进入了我的文字就像农具进入了土地。

--> 2024-03-27 2 2 甘肃日报 c149609.html 1 闪亮的农具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