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川人
一
黄土高原,从空中俯览,犹如唢呐上的黄铜,充满诗意,看上去温暖而迷人。
一曲唢呐,仿佛能让高原更加热烈和明媚,更加如诗似画。比如黄土高原的冬天,虽然被萧瑟北风下飘飘荡荡的雪花覆盖,但你看那千沟万壑中的村庄,那村庄里精致的农家小院,青瓦整洁的屋檐下,窗明几净,窗花生动,椽檐上挂着一串串鲜红的辣椒,院边上是一架架如瀑布般的玉米。有几只鸡在来来去去地觅食,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如果在这时候,一阵豪情万丈的唢呐声响起,村庄会顿时光芒四溢,活跃起来。
唢呐响起,像一把火,让黄土高原人家的日子,温暖而阳刚。
二
过去陇东的乡村,只要是有人家结婚,就一定能听到迎亲的唢呐声。新娘子下马了要吹,拜天地时要吹,客人来了要吹,客人走时也要吹。这些乐曲,充满了激情和热烈,充满了对未来日子的希望。老人去世了,也要邀请唢呐手前来吹曲,吹奏对逝者的不舍和怀念。
大概在我七八岁的时候,邻居一户人家给儿子娶媳妇,请来了其他村庄的几位唢呐先生,一直坐在院子里屋檐下使劲吹,吹时两腮一会儿鼓胀,一会儿干瘪,看起来十分累。一曲终了,甚至有人掏出手帕擦拭额头滚落的汗水。我跟在爷爷身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那吹曲儿的一位老人,曾经是爷爷的故交,两人在寒暄时,我拿起唢呐仔细研究起来,感觉沉甸甸的。我甚至双手抓着,进行了试吹,但无论怎么吹,都不会有响声冒出来。
老人看着我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那需要技巧,孩子。”我记得他笑时,雪白的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尽管后来老人给我指点了一些方法,也许是自己愚笨,始终没有吹响。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声不吭。爷爷安慰我说:“宝贝,等长大了你就可以吹响了。”而后,在成长的岁月里,唢呐似乎离我越来越遥远,甚至已经在生活中被抹去。
三
再后来听到唢呐声声,已经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那一年,在成都举办的一次非遗交流活动上,我遇到了唢呐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马自刚。
马自刚是庆阳市宁县人,幼年时期便受家庭熏陶学习乐器,外公郭彦儒和舅爷张彦德都是西峰本地有名的唢呐艺人,在耳濡目染中,他对唢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马自刚介绍说,他的外公和舅爷能吹出或者敲打出音乐节奏,但不懂乐谱,所以只能向他以口传心授的方式教授。后来跟随舅爷吹时,遇到了梁平正老师,也由此开启了他真正的学艺之路。他拜师于梁平正,掌握了系统化的唢呐演奏技法。从此,唢呐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使他成为一名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他不仅吹唢呐,而且对唢呐进行过改良。原来的唢呐大都是用八瓣竹篾箍制而成,存在做工粗糙、音色不准、音量不平衡、演奏不便、费劲费气等诸多缺点。马自刚便将原来各个调的木杆、竹竿唢呐,改为通用的降B调唢呐,并且对指法和用气方法作了革新。革新后的唢呐音色洪亮、省气省劲、演奏更加方便。
在那次活动上,他的唢呐声响起,像一种热烈的召唤,四周的人会纷纷向甘肃展台靠近,向他和他的徒弟围拢。在他的唢呐声里,仿佛能看到阳光纷纷扬扬地落在成都平原上,也像一群群飞跃的鸽子,在天地间盘旋,一会儿在高空中越过,一会儿在低空中徘徊。那种感觉让人流连忘返。
也是那一次,让我对唢呐有了新的认识。回来后便到处搜寻关于唢呐的书籍阅读,寻找唢呐的源头。根据文献记载,早在公元3世纪,唢呐便随着丝绸之路的开辟传入我国,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使唢呐拥有独特的气质与音色,已成为我国具有代表性的民族管乐器。
明代武将戚继光曾把唢呐用于军乐之中,他在《纪效新书·武备志》中写道:“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明代后期,唢呐已在戏曲音乐中占有重要地位,用以伴奏唱腔、吹奏过场曲牌。而在以戏曲音乐为基础的民间器乐中,唢呐也成为离不开的乐器。据清乾隆二十六年修订的《庆阳府志》记载,鼓乐是明代婚丧习俗礼仪中的一部分。庆阳唢呐从清代开始逐步成熟,至民国达到兴盛。
在甘肃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从陇东到河西走廊,从陇南到天水,每个地方几乎都有唢呐的痕迹和音符,其中庆阳唢呐,已经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在全国都有影响力。
从历史深处一路走来,唢呐始终是抒情的,它用音质的雄壮、粗犷,吹着黄土高原的诗意,吹着人们红红火火的日子。在它的音符里,黄河奔流,时代的列车呼啸而过。它吹出了西北人的豪放,也吹开了春天的花朵。
唢呐声声,音符在时代的旋律里起伏,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