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兴奎

眼前这座名叫东老爷的山，算上座下的四合塬，看上去不失大山的气魄。从西北、西南两个方向簇拥过来的两座土峁，如两条逶迤的游龙；眼前突兀错落之处，不是静默不语的土坎，就是跃跃欲试的草木。

面前的山，该绿的地方绿，该红的地方红。密处一层轮廓叠着一层轮廓，疏处一坨山峰对峙着另外一坨山峰。和风里，树叶婆娑的声音一波连着一波，鸟的鸣叫随性而夸张。

是开车还是步行，去东老爷山，心都不能太着急，油门也不能轰得过大，一梁一峁，一弯一折，一起一伏，一群过路的羊，一只蹦出草丛的野兔，你得顺着山的性子慢慢地来。

环县的路，喜欢在云彩飞扬、烟雾缭绕的山脊上徘徊。那些从草丛里蹦出来的土路，就像一根根绳子，纵横铺排。

在环县住久了，你就会不自觉地发现，每一个避风的阳面窝子差不多都有一处别致的院落和一排整齐的窑洞。距离院子不远，是农田和草地。下不去犁的地方，便成了羊们跑上跑下的沟坡。门前的平地，是村民们收割打碾晾晒用的土场。门外闲置的旧碌碡，是晒太阳、吹凉风、干活累了休息的石台，也是吃饭的饭桌，一碗饭，一根葱，三两个红辣椒，荞面剁的面条，羊肉煎的汤，老远就能闻出饭香的味道。

四合塬的山高、沟深、草薄、水少，不大适合饲养大牲畜。山里人的活，大多让比牛瘦小的毛驴给干了，毛驴的身材比牛小，胃口没有牛大，省钱，省料，好伺候。在山区，一头毛驴，顶得上一个精壮的劳力。下沟驮水，上山驮粮，出门驮货，回家拉磨，啥事都不会耽搁。

一头看似不起眼的毛驴，会驮起一个箱子齐全、角色整齐的皮影班子。它驮着的，是大山之中窑洞里的光亮，也是阡陌之上庄稼人的悲喜。嫁娶，盖房子，过满月……能用皮影戏解决的问题，肯定不用别的办法。生丑净旦，吹拉弹唱，功夫全在一把线子上。在环县，多有名的角儿、多好的箱子，一年四季，都得跟着毛驴的脚步走。一头驴的脚力，能把长日子变短。

桩子上拴驴，土窑里圈羊，性情温和的家畜是山里边特有的一道风景。在环县，比毛驴多的是羊，一群接着一群，白花花的在山上跑，像随意开着的野棉花。羊是山里人居家过日子的底气，山羊、绵羊、滩羊、奶羊；羊铲、羊皮袄、剪羊毛、挤羊奶、拾羊粪、晒太阳、挖草药、拾酸枣、唱道情，和羊在一起的日子，那叫一个踏实；蒲公英、车前子、野豌豆、苦苦菜、地椒草……草长在哪里，泉水流到哪里，羊就放到哪里。蒙古羊、湖羊、布尔山羊，只要长在环县的土地上，那就是环县羊；羊肉、羊血、羊骨头、羊皮，没有一件是多余的；清炖、干煸、爆炒、手抓、红烧、蒸大件，啥工序啥料，环县羊肉就是啥味道啥感觉。

地椒草是干旱地区和沙质土壤的宠儿，也是味道非常好的蜜源植物。一位上了年龄的老中医说，地椒草不仅是牛羊牲畜最喜欢的植物，而且具有祛风、驱虫、降压、助消化的药用效果。而环县北的羊肉，与这些小草关系大着哩。

环县的风头高，风力也大，一年四季，从冬天一直吹到秋天，环县的风能用来发电。擎天而立的塔体，修长漂亮的摆臂，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过去的偏僻之地因为风力项目的落户，不但建起了电厂，通上了公路，盖起了楼房，而且还吸引来那么多前来旅游观光的人。

环县的山上，有演武乡四百年的小叶杨、天池乡碾盘岭五百年的侧柏，而木钵镇六百年的古槐，是树里的寿星。环县人心里明白，一棵树再大，庇护的也只能是树荫下那片有限的黄土。要想彻底改变生态，得一个窝一个窝挖，一棵树一棵树栽。松树、杨树、柳树、槐树、杏树、银杏、梧桐，啥树能活就栽啥树，硬是把荒山栽成了林地。

高处的环县，在我们心中，不止是脚下陡峻的地势和高出的海拔。在河连湾，有一位山城堡故事的客串讲解员，他满头华发，字正腔圆，一板一眼，已经在这里坚持了近三十年，他说还会一直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