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2-0001 甘肃日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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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岭里的生灵密码

□ 张香琳

午后,子午岭,有无数生命正在时间的大网上轻舞。

白吉坡这片水域,静到能听见螽斯跳到金钻菊上的声音,还有鸣蛉、蟋蟀、金龟子和纺织娘的。自然界的生灵都在。在这个艳丽色彩涂满山野的季节,谁也没有理由不兴奋。阳光穿过云杉枝上松果的阴影,把明亮洒在突然撞入子午岭腹地的访客的脸上、肩上。他们走在山的背面,有时也现身于金色光芒里,留恋青苔或仰头端详某棵奇异老树的黄白树藓。栾树和杜梨关系隐秘,黑色和淡绿色搭配绝妙令人叹息。他们想从根部探索事物的真相,直至看见白吉湖。

湖与晴空遥遥相映,阔宽湖面摇曳出天空最微妙的色调变化:碧蓝、亮蓝、浅蓝,极尽浩渺。还有白的流云。风徐徐,吹碎白云,推出涟漪,岸上芦苇也乘机伏腰,和木棉花一起,把洁白羽冠和粉色花朵倒垂在湖水之上,轻轻拂弄,来来回回。湖岸上玉米林的蓊郁让开紫色小花的马铃薯、绿豆和紫苏地块显得逼仄,它们穿插在所有能穿插的空地——斜坡、洼地、小山丘,用嫩绿、鲜绿、翠绿之剑挑开青纱帐的包围。

湘乐河从东南方向急奔而来,也就是月牙形的一个大拐弯,它就把所有闹腾都化为宁静在这里沉淀。一切都是那样静谧、澄澈。是苍鹭一家打破了这宁静,它们捕鱼,颈缩成“z”字形,从湖岸边的香蒲丛里跃跃飞出,发出啁鸣,两脚向后伸直,青灰色身影紧贴水面飞翔,在划出几条平行墨线后,消失在山岭深处。

这里的水,古称“北极泊”,由地下水和河流汇聚而成,承担着附近乡镇村民的生活用水,灌溉着上万亩良田。山是莽山,又名横岭,桥山。古人以“子”为北,以“午”为南,也称子午岭。湘乐川、九龙川、平道川都源于岭西边。岭上有辽东栎林、白桦林、山杨林、小叶杨林、油松林和侧柏林等单纯树种群及杂树。随山峦起伏的林海中,三角枫叶子点点红,还有说不清是什么植物的白,点缀着山麓,迤逦蔓延。这里水土肥沃,林草丰茂,可农、可牧、可林、可渔。主岭背脊,秦直道车辙印痕记录着前朝旧事,烽火台招风云为伴,午亭寨、五里墩等墩台关口废墟湮没在青青荒草中。

西边山坳里,孕育着雪松、油松、白皮松的许多苗圃正翡翠般紧贴在大地上,但却眺望不到劳动者的身影。没人不好奇林场人的生活。盘克林场相关负责人介绍,林场每个护林员都肩负保护任务,哪里有古树,哪里有河流,哪里有保护动物的足迹,跟着他们走、看,保证不迷路。好多护林员家庭,祖辈三代人守山。曾有年轻护林员为了和伐木贼作斗争而英勇牺牲。可以说,这里所有的林场工作者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就与大山签订了契约。这契约扎根在他们血管中,每一次血液循环都携带着守候、爱护、职责和情怀,犹如那汩汩作响的河流浸润着这遍山的万物生灵。

前往宋庄荷塘的路上日头已偏西。南北走向的山岭和天空连接在一起,说不好是山在天空中,还是天空在山中。晚霞肆意使用红、黄、粉、灰自由组合,似凤尾、小象、斑鸠翎或几撇几捺,遮满半边天。鹅绒藤、香芷、联毛紫菟、欧丁香、水葱从荷塘边向山坡错落而去,无尽散淡。山坡上,两棵杨树的叶子率先黄了,它们的根可能是老了,也可能是死了,但部分枝活着,正伸着灰色臂摇晃着零星的叶。在这里,每棵树的死亡都是缓慢的,即使死去也站立,直至朽落而变成尘埃。远处田野里传来农人吆喝牲口的声音,走在他前面的大小黄牛、小花牛足有二十只。他弓身用皮鞭威胁,把它们从青草地畔赶上宋庄村道,然后唠叨着奔炊烟而去。看得出,他是把牛们当孩子的,牛的“哞哞”应答声在晚霞中亲昵而动听。

宋庄荷塘荷花开得不多,荷叶挤挤挨挨,细茎挑出,带着雾蒙蒙的白,叶脉如画。荷塘里的青蛙这时特别不安分。不过,它们并非要合唱,而是散兵游勇似的叫嚣称雄。反倒是蟋蟀,像是抓着根链条下到了大地最深处,装链条的滑轮刺耳地响着,一阵又一阵。暮色微垂,渐渐向山坳围拢。有人在凉亭聊天,有人在一片宽阔地打起太极拳,还有人在唱山歌。月亮一会儿隐入灰云里,一会儿又果断走出来。今夜,它分外澄明、干净,不排除是荷花姑娘撑把云梯登上高空为它擦拭过脸蛋。灰黑云渐渐变为藕粉色,如花瓣环绕在月亮周围。直到午夜,月亮跨上中空。只是刹那,整个山坳都亮了,月光洒在大地雪片般银白。一切都寂静下来,唯有树影婆娑,枝杈伸向天空、指向月亮。此时,月是圆的,山坳是圆的,广场是圆的,荷叶是圆的,旋覆花是圆的,人的笑脸是圆的。夜鹰在山谷里盘旋飞翔,叫声婉转。再看横岭,黑色卧龙,星星成为它身上唯一的亮饰。

“听,有狍子的叫声!”

“不,是野猪的!”有人纠正。

“可能是金钱豹。”

这山林里有170多种野生脊椎动物,听朋友讲它们的故事令人着迷……

东边山坳处有团红,红中透亮,太阳藏在云霞中,浑圆美丽。野鸽子、金翅鸟在前面带路,它们的身影在宋庄田野和篱笆上飘荡,翅尖浸染着亮黄的光泽。喜鹊全身漆黑,想必冬天在森林里度过,身上还带着残雪的印痕。白雏菊摇晃,蓝蝶正用触角轻叩它的心门。依旧是螽斯家族,放出许多话来宣布领地,湘乐河分支流水叮咚,如诉回应。昨晚,宋庄里的冯老汉坐在家门口和遇见的路人闲聊,说他家门口的大槐树有几百年了,他今年七十七岁,老伴七十四,他们要和槐树一起老。现在又路过冯老汉家。他家红砖墙,绿铁门,门口停辆蓝色农用车。十来个红番瓜和西葫芦匍匐在菜地里,小黄狗卧在大门口,正盯着它们打哈欠。冯老汉家门前的坡底就是宋庄荷塘。

山坳无人语,微风掀动荷塘里的每片荷叶,带着些许的、如同翻书的哗啦声。零星白荷闪烁于茫茫荷叶中,如同仙子立在水面。木栈道是银杏色的,曲折荷塘之上,有碧天、绿地、朵朵白云。一只草蜘蛛在荷亭檐角结了网,舒展肢体正在高处欣赏湖景,看来没有搭理其他生物的意愿。信步走,风带来青草的香味。有只红腿白衣水鸟钻入荷叶,匆忙觅食。“嘎嘎嘎”,不知从哪里惊起两只似鸭非鸭的家伙,它们扑棱着肥胖的身体惊慌扑入岸上的草丛。是麻鸭吧?我对号入座,不由哑然失笑。我无心扰它们,反倒是它们的警惕令人觉得可爱。岸上宋庄传来公鸡报晓的声音,连着两三声。一只黑猫弓身从村庄方向来,一溜烟跳上荷塘堤坝,然后轻手轻脚地提起爪子走。

返程路上,车窗外,河流两岸虫鸣起伏,东风柔软,水草向西。有人打开车窗,突然,一只黄斑蝴蝶兴头十足飞进来,款款落到一位访客的肩头上。或许,在它眼里,这满车厢的人与草木并无大不同:车厢是丛林,人们是草木,彩衣是花朵,山风吹来,它正舞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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