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雷泉
驶过309国道金崖段,总会看一眼老家山根处的那眼窑。窑的下部,被白墙挡住了。上面露出土窑的轮廓,顶部是黄土和蒿草,周围有些坍塌,恰似经历了风风雨雨的一个山洞。
想当年,我的家人就住在这大山肚子里。那时山根处四五米高的齐坎用平锨削得平平展展,中间挖了大大的一眼窑。窑口是一个长方形上面加一个半圆形,周围用胡墼箍着,下面用草筋泥抹得光滑,中间安一个挺大的木门。窑的顶端有烟洞,上面扣着一片青砖。进门五六米深处,砌了一堵墙,右下方有一腰门,左侧下方是一个平展展的大土炕,墙面、窑面用麦衣拌的细泥涂抹得光溜溜,炕上周围用花纸糊了个炕裙,炕的正面有炕洞,是填柴草的地方,坑周边空出来两三米宽,人进来宽敞舒服。顶部有个不大斜出的洞,是和青砖遮盖的烟洞口相连。这窑是爷爷建造的。
大窑里,是一个快乐的世界。大人们干活去了,几个孙子围着奶奶,听她讲着古今,多是狐狸、笤帚把儿成精的故事。再就是讲庄上的事情,讲爷爷创业的故事,讲亲戚们的趣事等。有时奶奶翻身下炕,掀起腰门上的布帘独自进了黑乎乎的窑里,一会儿出来竟拿出果子、点心之类的好吃的。我也溜进去,想找奶奶放东西的地方,里边漆黑一片,一人进去有点害怕。里边放着农家用的各种物件,有锅碗瓢盆,有农具,有木头,有填炕用的麦衣和晒干的羊粪等,窑的边侧还挖了四周整齐的偏窑,可以放小件东西,也可能有奶奶存放的好吃的。窑很深,一直到最里头是个像炕的大土台,是挖窑时自然形成的大炕。住在窑洞里,冬暖夏凉,真是别有洞天。
冬天,奶奶和孙子们盖着褥子光脚片围坐在热炕上,吃炕洞里刚刨出的一簸箕皮上带草灰的烫洋芋,看门外树上的喜鹊,看一院子白茫茫的厚雪。春秋凉爽,奶奶带我们在窑门前玩,捡麦秆,扫院子,晒太阳。院中扫得干干净净,平展展的土地上没有浮土,可随便坐在地上玩耍。我喜欢站在门槛上,看向远方。家中院落地势高,窑门前地势更高,站在门槛上仰起头可以看见门前面绿绿的耕地,依地势而下的农家院落,有繁华的街道,蜿蜒的大路小路,稻地、绿烟田边的水渠、水磨、水塘,还有流着清水的大河和粗壮苍老有枯枝的左公柳。河南侧的山坪上是陇海铁路线,火车来来往往,铁路线两侧高大的槐树尽收眼底,就连火车喷气,是客车还是货车都看得清清楚楚。父亲去兰州,从陆家崖车站下来,走路回家时,大老远就看见了我家大窑,和院子里玩耍的孩子。
若父亲从兰州回来,定会带来水果糖和好看的连环画,我和尕姐眼睛一亮,像箭一样冲出去迎接父亲,并接过父亲手中的提包。这些画面清晰如昨。
总想起大窑的窑洞口、大门,就像大山的眼睛一样明亮、鲜活,慈爱地看向远方。
凝视着,门前田野里的西蓝花、芹菜运向鱼米水乡,陇海线边又增加了复线和高速公路,苑川河平坦的河床上流水潺潺,凌乱破旧的土坯房变成了整齐排列的二层小楼。
注视着,四里八乡赶集的人们涌向市场熙熙攘攘,新修的文化广场上人们健身唱歌读书,苑川河畔的孩儿们奔向四方,勇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