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敏奇才
从傍晚开始,大雪美美地下了一整夜。
飘落的雪花覆盖了敏家咀的庄里庄外。满目的素洁把漫山遍野的东西都盖在了下面,包括敏家咀人所有的远视和记忆。高大的白杨树穿上了洁白的防寒服,看家护院的黄狗和黑狗一声不吭地趴在窝里,牛羊抬首望着洁白的远山,向往春意。
在厚雪覆野的敏家咀,赛里木雷打不动地在清晨奔跑。
这会儿的赛里木也许把雪原当成了广阔辽远的北山草原。小时候,冬天下雪的时候,父亲骑着马,皮袍里裹着他,在草原上狂奔,让他经受冬季的寒冷,锻炼他的体魄。尔菲叶还小,由母亲带着,父亲和兄长骑马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家里热炕上睡着。北山草原上冬季的风凛冽寒冷,敏家咀庄子里也是寒风吹彻,母亲生一炉火,时常藏在屋里不出门。赛里木最喜欢父亲引他到旷野里骑马狂飙,迎着疾风冲锋。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养成了旷野里晨跑的习惯,一跑就是多少年。
赛里木把对父亲抱着他在雪原上骑马狂奔的那种思念,深深地镌刻在记忆的硬盘上。下雪了,他的记忆便复活涌动,跟着一个清晰的身影在荒原上狂奔。母亲依然像多年前一样,生了火,做了早饭,抱着手站在门外瞭望等待着在荒原上像只狍鹿一样狂奔的儿子。钻进毡筒里睡大觉的大黄猫啥时候悄悄地跑出了屋门,径直卧在母亲的脚面上,随了母亲的目光,从路的尽头望着荒原。
当年,父亲驮着赛里木从荒原上回来时,早饭已做熟了。半晚上茶壶里装了几把大豆和苞谷,埋到滚烫的炕洞里,这时候也熟了。母亲从炕洞里扒拉出来,擞尽壶面上的羊粪灰,揭开壶盖,一股大豆和苞谷的香味便四处飘荡开去,惹得圈里等待牧放的牛羊、在院子里踩着雪悠闲散步的鸡们,还有被拴着睡觉的那条黄狗,都争先恐后地叫喊起来。在荒原上跟着主人狂奔的马儿,似乎不为那点诱惑所吸引,慢慢地用嘴拱开积雪,拣吃覆在积雪下面的枯草和漏掉的麦粒,吃得津津有味。赛里木从壶口里挖一把大豆和苞谷粒,嘴里丢一粒,给眼巴巴望着的鸡们丢去几粒。热腾腾的大豆和苞谷粒抛着弧线,落在雪上,迅速地消失,鸡用嘴啄下去,不知啄到了大豆和苞谷粒没有,把头从雪里拔出来时,一只只变成了白头鸡,十分好笑。赛里木抓起满把的熟大豆和苞谷粒扔向等待的鸡们。鸡们咕咕地叫着,饥肠辘辘地伸头朝雪里面啄去。
天上又飘起了大片的雪花,灶洞里牛粪火红旺旺地舔着锅底。母亲背靠大门,望着荒原上狂奔的赛里木,突然觉得赛里木狂奔的脚步跑得不是那么轻巧和利落,脚尖不时踢起积雪,明显步履有点沉重,没有儿时像鹿羔子的那种轻巧劲了。
太阳出来了,雪光烈烈的,照在人身上温柔软和。
母亲拍打着身上的落雪,露出了骄阳一样的笑容。
赛里木迈着大步,走向母亲站定的门洞那儿,边走边重温儿时的记忆。老远,母亲的笑脸像秋季园子里的那盘向日葵,要多艳有多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