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学辉
“走哩走哩走远哩,越走越远了,眼泪的花儿漂满了,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这是当年洮河上排子匠最爱唱的花儿《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
在20世纪70年代,我已经是个初中生了,每当晚霞照红洮河边的阳坡村时,庄里的一些农户家,总有一伙常来常往的朋友——洮河上的排子匠(也叫筏子客或水手)。排子匠总是喜欢围着一盆木柴火熬茶、吃饭、谝闲,不时传出高亢悠扬的民间“花儿”声。
“天上的乌云翻滚了,要下场入伏的雨了……”我对故乡“花儿”的记忆,就是来自洮河里破浪航行的排子匠!
看洮河上放排子,这得从洮河边跟母亲挑水说起。记得,孩提时家里吃水总要从洮河边的水泉里去挑。村庄离洮河边有段不远的距离叫邱家磨,邱家磨是来自纳纳河另劈支流上由邱氏人家修的两盘磨,磨渠水清澈如镜,有小鱼儿游来游去,我们时常去那儿击水摸鱼;在邱家磨的左岸边有大片茂密灌木林,在灌木林里玩游戏、折柳条成为大家的乐事;在右岸边住有三户人家,周围有大片水田;在纳纳河流入洮河口,形成一段冲积浅滩,河岸宽阔平坦,常有排子匠划来排子停泊;在排子停泊的路边,有两眼清泉一年四季潺潺流出。我喜欢跟着母亲去挑水、捉蝌蚪,更喜欢在停泊的一排排筏子上铲树皮,听“花儿”。
洮河上放排子是一段具有地域特色、富有浪漫情调的历史。每当盛夏筏运时节,从遥远的河心岛大庙泉湾漂来一排排木筏,停靠在邱家磨背后的洮河岸边,我们便急匆匆地放下书包,从家中冲到洮河边去看热闹。这儿客商往来不断,水手运夫出出进进,河岸上号子不绝于耳,邱家磨上的三户人家都成了旅舍,有些排子匠找不到住处,就分别到附近的阳坡庄去住;有些排子匠便在河岸边搭起帐篷,垒砌石头,洗锅造饭。有时天要留客,便连下大雨,那些排子匠一住就是好几天,与村里的人渐渐混熟了,就干脆住在村里,或从村中买来猪牛羊鸡打“平伙”,半个庄里都能听到“一个尕老汉吆吆”的猜拳曲。“金杯银杯斟满酒,炒菜拌面手扒肉,这酒醇真喝个够,肝胆相照度春秋。”是哪位排子匠唱歌像朗诵诗歌一样好。
在当时,只要天晴雨顺河水不涨,在这里就会有一批批排子匠。
洮河是黄河上游最大的一条支流,河水很深,河床很宽。那时候常听大人们说,洮河上的排子匠,多数人自小就会游泳,又有长期与水打交道的经验。排子匠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既要有农民吃苦耐劳的精神,又要有良好的水性和驾驭木筏及野外生活的经验,更重要的是要有舍生忘死的勇气。
“刘家浪吆曹家浪,险滩风大急漩涡……”洮河自上游奔泻下来,落差大,水流湍急,地形复杂,沿途多暗礁险滩。排子匠虽然有一些放筏的诀窍,但避免险情,还需要长期的实践经验。关键处,少打一桨、多打一桨,性命就在一刹那之间。
离邱家磨下游半里地,有一座将台铁索桥。那桥是在拳头粗的缆绳上用木板搭建的,行人走起来上下左右摇晃不定。我们时常跑到洮河边去玩,一是体验铁索桥摇晃的惊奇,二是看桥下河心穿过的一排排木筏。从上游洮河幽深处飘来一排接一排的木筏,有的并列齐进,有的首尾相连,有的被远远地甩在后面,随着一声声扎入云端的“啊欧怜儿”和激情舒展的“花儿”声,小心翼翼地抵达开阔的河面。木筏穿桥时,排子匠聚精会神,担心撞到两边的桥墩。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坐在桥旁的河岸上,只见一位排子匠娴熟地摇桨摆筏,直直地对准桥孔就往过穿,满脸身怀绝技的得意。他悠然地摇着桨,仰起脖子卖力地唱起了“花儿”。
洮河上,木筏奔驰向前,“花儿”天籁般尖亮的调子,从两山间袅娜升腾,栖息在聆听者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