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梓
农历八月十五这一天,母亲趁天还没黑下来,把早早扫过的院子又扫了一遍。她弯着腰,认真而细心,生怕漏掉一枚落叶——看得出,她比平时要认真得多。晚饭过后,母亲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炕桌。她一边擦,一边反复念叨:“月亮快上来了,月亮快上来了。”等月亮真的出来了,她把炕桌端到院子的正中央,把早早准备好的月饼、苹果、核桃,整整齐齐地摆在木盘里,再摆好香案,要献月亮了。
毕恭毕敬地在木质小香炉里点了香之后,母亲要对着皎洁的夜空开始无比虔诚地说话了。现在回想起来,大意就是祈祷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保佑地里的小麦、土豆、玉米长得攒攒劲劲。攒劲,是家乡的方言,也是母亲一生中用得最多的一个词。谁家的姑娘长得漂亮,她会说长得真攒劲;谁家的牛犁地快,她也会说这头牛真攒劲。每年献月亮,除了这些,地里刚刚摘来的玉米、新挖的洋芋,母亲也会献在木桌上,她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摆放上去。有一年,母亲把父亲新摇的荞花蜜舀了几勺献上去,父亲对此耿耿于怀,但母亲坚定地认为这是她的小小创意,会讨月神更加欢喜。
是的,母亲的心中,一直住着一个月神。
《礼记》里就有“秋暮夕月”的记载——其实,也就是祭拜月神的意思。大约到了周代,每逢中秋夜,都要举行迎寒和祭月仪式,设香案,摆上月饼、西瓜、苹果、李子、葡萄等时令水果。而家乡的献月亮,不知始于何时,我无从考证,反正母亲每年都会如此认真,从不怠慢,很有仪式感。在母亲看来,献月亮是大事,所以,做月饼时格外认真,生怕少放了盐,或者多放了姜黄。现在,每逢中秋,各路月饼琳琅满目,但以前母亲年年都是自己做月饼。八月初十左右,她先去磨坊磨新面,开始早早准备。母亲做的月饼颇有特色,有烙制的有馅月饼,有蒸制的千层月饼,每个月饼她都会用一个木质模子印出好看的图案,偶尔,还会用碗、顶针或者木梳,在月饼上别有新意地压出各种形状的花样。
那些朴拙的图案,是我记忆里最美的花。
我的童年里,没有躺在外婆温暖的怀抱里听吴刚嫦娥的传说,只有跟随母亲一起献月亮的朴素经历。有一年中秋,恰在天水,我就兴致勃勃地带儿子一起献月亮,在小城七楼的厨房举行一次简单又隆重的献月亮仪式。虽然没有柳树、微风、炕桌、月光如洗的小院,却让我仿佛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到了久别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