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62-0001 甘肃日报社出版






上一篇         下一篇

麦香入梦

白小燕

雨水落进秋天,就到白露了,地气凉爽了很多。麦子跳跃着扑向惺忪的泥土。等到犁沟合拢,麦子开始熟睡了。这一睡就是七天七夜。在没有亮光的黑暗里,麦子醒来,成了麦苗,透出地面,在田地间恣意地呼吸,欢快地跳舞。

西北风送来纷纷扬扬的大雪,麦苗睡着又醒来,醒来又睡着,做着一场场绿色的梦。

春风吹来,麦苗随风而长,遇雨而润,听着风里传来村里的事情,拥抱云朵和流星。在风里、阳光里、雨水里,麦苗们扭着自己喜欢的姿态,把身边的米蒿蒿、小蓟、燕麦挤趴下,看不到头的绿色慢慢变成黄色。爹说,麦子黄了啊。

开镰前是要吃长面的,浆水做的面好吃,夏天不上火。大清早,老奶就到菜园子里摘菜。娘在锅台前忙得不亦乐乎,面擀好后,大锅里烧水,小锅里炒白菜、炒鸡蛋。等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端起大盆,倒进去浆水。大锅里的水烧开,捧一把面丢进去,老奶坐在灶火边“吧嗒吧嗒”地推风箱,烟熏火燎中,细长面飘起来,给每人盛一碗,浇上浆水。那汤香呀,端着碗忍不住咽口水。厨房里一片“呼哧呼哧”地吸溜长面声。

杏子黄,麦上场,杏子跟着太阳换衣裳。早上黄色,中午橘色,晚上随着斜阳变成了嫣红。那些天,隐藏在麦浪里的声音亮起来。瓢虫在麦芒上扑闪着漂亮的翅膀,布谷鸟清脆的叫声时断时续。

风里、雨里、树叶上、屋檐下,飘着一股股若有若无的麦香味。摘一把麦穗,放在火上烤熟,揉掉麦壳,细嚼一颗颗焦熟的麦粒。无论是饱满的,还是瘦小的,麦粒都承载着一家人的日月四季,八珍玉食。镰刀的“嚓嚓”声传进麦田深处,娘额头拧起的皱纹,在六月的骄阳里舒展开来,汗水见缝插针,从眉毛上滴落下来。爹左手搂着麦秆,右手握着镰刀,在麦秆离地两寸的地方揽两个半圆,麦子就睡在地上了,扎紧捆好的麦子像整齐的方队,一个挨着一个立在身后。

娃娃们忙起来了,鞋子都磨破了,脸像小猫一样花,他们一趟趟地从地里拉回麦捆。太阳落山了,他们坐在场角喝凉水,爬树捉知了,草丛捕蝴蝶。

太阳驱赶了晨雾,爹扬起手中的大头扫帚,把场院扫得一尘不染。爹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准备碾麦子了。娘要抖整场,解开麦捆,占用地方少,麦捆抖得多。爹要抖散场,只需解开麦捆,抓住麦穗,用力抖散,就可以了。爹从麦场中心散开一捆麦,沿着四周抖开,转圈压茬,一圈一圈,等把场边的三四个麦捆全部拆开,麦子摊到了场边,像娘编制的麦草盖。

四哥的拖拉机在巷子深处开出来,后面跟着撒欢的娃娃们。拖拉机带着石碌碡反复碾压,几圈下来,硬扎扎的麦秆就粉身碎骨了,一层金黄的、饱满的麦粒在麦草下露出来。用木杈挑起压扁的麦秆,上下晃动着抖一遍,再碾压一次,尽力不落下一粒麦子。

晚风吹散麦壳,麦粒在场院里蹦跳着撒欢。爹抡着扬场锨,像社火里的关老爷耍大刀。椭圆的麦堆像迎风长大了的孩子,把一家人欣喜的眼眸都吸引到一起。夜幕下的星星,时不时地眨巴着眼,拉出长尾巴。

睡在晒场上,即使在同一缕阳光下,麦粒的颜色也不一样,有白皙的、有赤红的、有细嫩的、有粗粝的,无论哪种肤色,都招人喜欢。麦子装进麦囤,就是回了家,我们也放下吊着的心。守候着麦子,就是守候自己一生的幸福。

麦子们进仓,敛进去太阳的温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这个幸福和大地的呼吸相应,和农民四季的热爱密切相关,并传承在麦子不间断的生长痕迹里,长长久久。

我要依着麦子睡去,即便是做梦,也是踏实的、多彩的。

--> 2023-09-28 2 2 甘肃日报 c114794.html 1 麦香入梦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