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
娃子们快回来了,就做豆腐吧。拴贵坐在房檐下想着,额上的皱纹凝在一处,抽着老旱烟,淡青色的烟缕一圈圈缭绕着。
润花拣秋场里打下的黄豆,剔净石子和胡基疙瘩,倒在簸箕里,颠着,豆萁和豆叶簸出去,黄豆摊在簸箕里。润花擦了一把汗,叫拴贵去沟里担水,顺便饮牛。
沟路很陡,羊肠子一样。一个人,两头牛,顺着沟崖路下去,阳山洼里有一眼泉,“咕咚、咕咚”地冒水,泉壁用麻石头箍着,桶放进去就淹满了。流出来的水,靠着泉水下方,汇成了三米方圆的水坑,牛在那里喝水。拴贵淹满两桶水,掬了一捧水,吸进了喉咙,这水真甜啊,做的豆腐多好吃,儿子和丫头回来一定会乐坏的。他装了一烟锅头老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笑眯眯地看着两头牛低着头“咕咕”地喝水。
一头犍牛,一头母牛,这可是他两年来辛苦喂养的结果。母牛肚子圆滚滚的,再有几个月就要下牛犊了。豆渣喂牛多好啊。
拴贵看着牛饮完了水,吆喝一声,两头牛一前一后往回走。走进门,润花把豆子倒进大面盆里等着。儿子大学放假回来念叨着要吃家里做的豆腐。每年他们家自己做豆腐,使用阳山洼里的泉水。过年时候儿子回来,丫头带着外孙也回来,萝卜粉条和着豆腐做个大烩菜,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
拴贵把水倒进两个大面盆里,蹲下身子,在水里翻搅了会儿。去厦房扫去石磨上的蛛丝灰尘,再拉了一下灯线,试试灯泡还亮不亮。忙碌了一个早晨,才整消停。
拴贵带上蛇皮袋子到了阳洼。这里的土湿汲汲的,浮涨了许多。羊经过这里,低头啃食着崖上的土。天长日久,崖跟前的土油腻腻,被羊啃出几个牛头大的窝窝。拴贵刨了一笼多土,装进了袋子。
院子里,两桶水摆在杏树下,拴贵向桶里倒进了背回来的硝土,等着土沉淀,水清澈后成了硝土水,点豆腐可离不开它。
晚上,豆子泡得爆鼓鼓的,皮儿剥离了,浮在水面上。拴贵把脸盆端进厦房,洗净磨眼、磨盘。掬几把豆子,放在磨眼里,推着磨子转圈圈。
润花蹲在门跟前,捡着水上的豆皮,丢进污水桶里。拴贵推着磨子转了几圈,磨子“咯碜、咯碜”地响着,磨盖上的豆子溜进磨眼,两合磨石咬合着,上面的磨石转着,下面的磨石不动,把泡得酥软的豆子磨成糊状了,白生生的豆糊从磨眼里流出来,一滴一滴混合在磨缝里,积攒多了,豆糊流下来,堆在磨盘上。
润花撩起护巾,擦了下手,端过脸盆,用手把这些黄豆糊糊捧进脸盆。白色的汁液、白色的豆糊涂满了她的手。
豆糊磨了很多,可以做好几坨豆腐了。拴贵端着盆子回到厨房,往大锅里倒,润花下面接着白纱布,滗着盆里倒出来的豆糊,豆浆经过纱布,在锅里旋圈。润花把豆渣倒进盆里。拴贵跑了几回,倒了几次豆糊,润花把滗下的豆渣收拢在纱布里,放在锅盖上反复搓着、揉着、挤着。大锅倒满了,又一丝一丝的豆浆渗出来,流进了锅里。看看挤得差不多了,拴贵盖上了柳木锅盖,去厦房收拾磨豆腐的摊场去了。
润花坐在锅头前,“扑嗒扑嗒”地扇着风箱。热气从锅盖缝隙里挤出来,屋子里罩着一层雾气。烧了几笼麦草,还不见起色,拴贵一看着急了,从门上抱了两个洋槐树墩,用砍斧破开。槐木墩硬实,火烧得旺盛。填进几把柴,锅里就有了声音,白气一股一股涌出来。一会儿,锅烧开了,豆浆烧熟就成了豆花,像白玉米面做的搅团。润花舀了两碗豆花,放上葱花料子,撒上盐,浇上油熟辣椒和醋,搁在了风箱上等着拴贵来吃。
润花倒进硝土水,豆花慢慢凝在一起,漂在水面上,用笊篱捞出凝固的豆花,搭在底上衬着纱布的筛子里。豆花一点点凝固,笊篱一下下往出搭。拴贵提进压豆腐的锅盖,放在豆花上,弓着腰,挪动着锅盖,额头上、脖子里,豆大的热汗往下流,慢慢地挤压,轻轻地挪动,很快地豆花瓷实了,成为一块浑然一体的整坨子。摸一下,不粘手,拍一把,豆腐坨子柔软地颤动。
拴贵提着锅盖又去压另一坨豆腐。忙完后,已经十二点多了,才就着一个花卷,端碗吃豆花。
花喜鹊拍着翅膀,飞到了场边的杏树上。一只猫“喵呜喵呜”地踩着房脊,然后消失在房屋后面。拴贵说,睡吧,夜深了,明天还要去街道买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