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

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些民间手艺人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像一朵朵浪花，消逝在历史长河中，比如篾匠、铁匠、剃头匠、箍漏匠……

散落在老家院落那些曾被钉过的水缸、瓷盆、瓷碗……记录着箍漏匠完美的手艺和匆匆的行踪。有一首陕北民歌《钉缸》，完整地讲述了箍漏匠的生活状态：钉盆钉碗箍漏匠/箍漏匠/担上担担我走四方（咿儿呀哈呀儿哟）/一心想走个王家庄（咿儿呀哈呀儿哟）/一面我担的是金刚钻（咿儿呀哈呀儿哟）/一面担的是清油碗……

这首幽默风趣的民歌小调，让我们惊喜地听到了箍漏匠急促的足音，眼前不禁浮现出箍漏匠当年辛勤劳作的画面。

在“钉盆钉碗钉大缸口来——”的招徕声中，身强体壮的箍漏匠头戴草帽，身着白色的汗褂，肩上挑着颤悠悠的担子，从乡间小路上走来了。担子两头是多个小抽屉摞在一起的木制工具箱，装着钉锅钉缸用的金刚钻、清油碗等物什。箍漏匠的嗓门非常洪亮，吆喝“钉盆钉碗钉大缸——”时，故意将“缸”字拖得长长的，扬得高高的，这一嗓子喊出，立即就拖出村子里一串串鸡鸣狗吠，村民们相继打开大门，将箍漏匠热情地迎了进去。

箍漏匠，是一种小手工业者的流动职业群体，是专门揽钉锅、钉碗、钉盆、钉缸的自由手艺人。谁家铁锅、盆碗、大缸等器皿裂纹了，箍漏匠伸手钉一钉就能恢复原有的使用功能。现在我们家乡“钉缸钉盆”这门绝技基本失传了。人们说的钉缸钉碗其实是锔缸锔碗，是把铁器、瓷器、陶器破裂的地方锔合在一起，这门手艺已有上千年历史。过去乡下人家，打破的碗舍不得扔掉，请箍漏匠钉一下继续使用。那个年代，乡亲们崇尚节俭，信奉“新三年旧三年锔锔补补又三年”的生存法则。

奶奶曾给我讲过钉大锅的事情。奶奶家人口众多，每天，一家十三口人的饭食要在一口头号大铁锅里舀进舀出，吃饭停当，烀猪食也要在这口铁锅里，再铁打的玩意儿也经不起一日三餐的高温蒸煮和铁铲子铁勺子轮番搅拌，不久，锅底就出现一道裂纹，一生火做饭，就会滴滴答答漏水，有时会将炉火浇灭，闷烟就憋着一股气从炉灶里冲出来，奶奶被呛得流着泪请来了箍漏匠。

箍漏匠大约四十多岁，腰上扎一条长长的布围裙，腿上打着裹腿，屁股下坐个小木凳，将大铁锅反扣在地面，埋头用小铲子刮着黑锅底上裂纹处的锅底灰，发出“吱嘎”“吱嘎”刺耳的尖叫。箍漏匠用线将裂纹扎缚固定，计算一下该打几个钯锔，做好记号，然后用金刚钻在裂纹两侧钻出小孔，接着取铜质或铁质的枣核形钯锔用小槌细心敲入小孔。最后在打了钯锔的地方涂上一种特制的腻子。打过钯锔的锅碗就完全可以放心使用。铁器、瓷器硬度很大，必须要用金刚钻才钻得出孔，因此民间有“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说法。

现在回头翻捡遗落在故乡一些早已丢弃的物什，依然可见钉过的水缸、腌制酸菜的坛子、和面的大瓦盆，摸着器物上蒙了一层厚厚灰尘的补丁，我恍然触摸到了厚重的历史。箍漏匠的吆喝声，仿佛从古老村落的巷陌中传来，穿进耳膜，把人带回到过去的手工艺时代。一只摔烂的瓷碗、一口破裂的大铁锅、一个和面的黑瓷盆、一枚不小心震断的玉镯子……在箍漏匠手上均能变回原样，箍漏匠精湛的技艺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明证。

箍漏匠的行业渐行渐远。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大工业的背景下，老手艺的繁盛时代已经远去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老行当、老手艺是童年的回忆，也可能是陌生的事物。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它代表了一个年代的生活风俗和人文情怀，因时间的流逝而愈显弥足珍贵。就像电影《剃头匠》里讲述的一样，同时代的顾客越来越少，同时代的同行也越来越少，一切都呈现出夕阳营生的无奈……

“钉盆钉碗钉大缸口来——”的吆喝声，我们的后辈们再也听不到了。只有散落在乡村墙角里的破锅烂盆上生锈的锔子，像沉默的珍珠，映照着逝去的光阴，若隐若现，闪耀着箍漏匠的智慧和淳朴。

（摘自《文化艺术报》2023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