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雷泉

磨窑里，石磨轰隆隆转动。大人、小孩使劲推动磨杠——带石磨转动的胳膊粗的木椽，磨眼里灌入各种粮食，一块固定一块转动着的石磨缝里流下细细的面粉或压扁的麸皮。自然白且微微泛黄的面粉，能变化出各种好吃的食物。

小小的我想表现一下力量，把全身力气用在手脚上，猛推着前进。家人忙喊，慢点、柔点！没转上几圈，累得满脸通红，转得晕头转向，停下来直喘气。很羡慕家里的大人，气定神闲，一圈一圈转，还一边说话，一边操心磨盘上的粮食和周围的面粉。

石磨天天运作，不久，磨齿老了，效率变低。錾锻磨齿得请石匠，但父亲是自己动手的，他用一钢钎断头錾小石磨齿槽。经过加工，石磨变得快当，出粉率提高了。

粮食丰收，推石磨吃力，电动钢磨好用，石磨冷清起来，磨盘上胡乱放着无用的家什。家里搞基建，石磨挡道碍手碍脚，往哪儿挪呢？我提议扔到河滩里去。

父亲说石磨是古人的发明，里边有许多科学道理，要保存留给后人。我一脸瞧不起地看着两块普普通通、碍手碍脚的死重的大石头。

父亲耐心地笑笑，缓缓讲述。

古老的先民从狩猎到种植五谷粮食，是一大进步。随着农耕日渐发展，人们由囫囵吞吃粮食逐渐懂得在石窝里把粮食捣碎或去皮壳食用——这就是石臼。接着，人们创造了石磨。两块圆形石块用人力或畜力推动使其旋转，把五谷粮食研磨成粉，那比用沉重的杵在石臼里捣粮食要轻松得多，只需要把两扇石磨中的上扇推动旋转即可。但是，两扇石磨的磨合面，如果是平的，那不可能把五谷磨成粉，先民们便在两扇石磨的结合面上都开凿了许多齿槽，而且做得很科学——用九瓣九齿的图形开凿磨齿。

有这么神奇吗？父亲带着满脸疑惑的我来到磨盘前，用手指着说：看，磨扇是圆形，如果用“齿轮渐开线”的方式，那就会形成中轴细，越往外圈越宽的线条，不成。古人很聪明地用弧线把圆形的石磨扇分化成九块，即后代石匠们所称的九瓣，再在九瓣之内分别开凿九齿。之后，使上下磨扇的磨齿上下结合，如同人类和动物的上下齿相接。这样，只要逆时针推动上扇石磨，所磨的五谷粮食便被磨成粉，从石磨周边的磨口里淌了下来。

嘿，摸摸石扇面上的石齿，看似古老的石磨竟然包含着这么多的学问，当年先民们的智慧真令人敬佩，我也为自己的无知汗颜。

清朝年间，高祖父带着家人出外避乱。后来，只有高祖父领着四个孩子回到老家。原先的财物荡然无存，食物仅找见石磨旁的一缸碎麦子，也板结成一块，太爷抱起一块石头把缸砸破，取出碎麦。家中石磨天天运作，为自家和周边邻居磨面。后来家族分家，这盘石磨跟随我爷爷来到新家，隆重地安置在一眼窑里，那眼窑洞起名磨窑。

那时，磨窑里人气旺盛，一个村庄的男女老少都围着窑主——石磨，转圈喜笑。

古老的石磨与先辈们患难与共，共同养育了一大家人。

不能让石磨深藏于窑洞里，请它出山，置于院中，沐浴阳光。

一帮可爱的孩子，围观、推搡，石磨开心转动、隆隆轰鸣，院内笑声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