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青
近日，国产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迅速走红，广受好评，成为暑期档评分最高的国产院线影片。该片历时三年制作完成，是出品方追光动画继“新传说”“新神榜”系列之后，重点打造的“新文化”系列首部作品。影片气势恢宏、韵味悠长、生动传神，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电影数字技术完美融合，观众在水墨意境和盛唐诗韵中感受到中华传统文化之博大、中华诗歌艺术之辉煌。此片对中华传统文化资源进行了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在创新文艺表达方式，承继、拓展中国动画电影美学精神等方面做出了积极有益的探索与实践。
动画和所有艺术形式一样，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带有特定的民族文化烙印。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开创了折纸动画、剪纸动画和水墨动画等新颖形式，制作出《小蝌蚪找妈妈》《大闹天宫》《三个和尚》《牧笛》《山水情》《九色鹿》《阿凡提》《黑猫警长》等蜚声中外的动画作品，独特的中国气派和民族艺术形式在国际上获得了很高声誉，被称为“中国学派”动画。“中国学派”作为中国动画辉煌成就的代表，形成了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和70年代至80年代两个“黄金时期”。“黄金时期”的中国动画始终坚持立足传统文化，深挖经典素材、探寻经典故事、塑造经典人物，对当下中国动画制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故事结构和叙事方式上，绝大多数作品取材自中国古典小说、神话传奇和民间故事，形成了通俗化的传奇叙事模式。近年来，国产动画也大多延续这一叙事传统，对原型故事进行传奇性改写，追求对奇人、奇事、奇景的展现，代表性的作品如《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大圣归来》等。
《长安三万里》在题材和叙事上有了创新性突破，主要依托真实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进行创作，运用现代化叙事，对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和诗人的家国情怀进行了史诗般展现。影片以老年高适的视角展开故事，以两条叙事线索，形成现代派电影的“复调结构”，一条是从现在到未来的物理时空，高适凭借过人的智慧、勇气和高尚的人品、格局，救大唐和长安于水火。一条是从现在到过去的心理时空，高适回忆起与李白的交往与友谊，观众看到了“谪仙人”李白的风流不羁、浪漫才情，以及入世不得的痛苦纠结和愤懑压抑。同时，围绕杜甫、王维、崔颢、贺知章、王昌龄、李龟年、张旭、孟浩然、郭子仪、哥舒翰等这些个性鲜活的历史人物，透过他们的人生成败、进退、取舍、得失，勾勒出盛世大唐、群星璀璨的众生图景。这种现代性的创新表达，离不开主创团队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和对历史真实考据式的还原。主创团队深入陕西、四川等地采风，参考了100多本相关历史文化文献，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因此，《长安三万里》从对重大历史事件，如开元盛世、安史之乱的再现；对重要历史空间场景，如长安、扬州、胡姬酒肆、歧王府、黄鹤楼、曲江池、商丘梁园、云山城的再造；到对唐代“叉手礼”、歌姬桃花妆、玉真公主饰品、马匹品种等的展现，都深刻体现了创作者对历史文化资源的深入挖掘与现代性转化，为观众打造了真实、立体的历史想象空间，奏响了个人理想与家国命运交融的复调旋律。
《长安三万里》也是一部“诗电影”。影片结合剧情和人物塑造，有效融入了48首脍炙人口的唐诗作品，用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拓宽了中国动画电影的美学精神与内涵。影片利用先进的数字特效技术，通过大胆的想象和审美创造，将中国古典绘画的写意与水墨造景融会贯通，以奇观化视觉呈现的方式将这些名篇佳句幻化为震撼人心的镜头语言，取得了惊人的艺术效果。如，李白的《静夜思》是一首流传度极高、耳熟能详的诗歌，但通常鲜有人对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以及与诗人李白的情感关系作深入研究。影片在李白入世不得、多次遇阻的叙事中，加入了对这首诗的呈现，把李白遭遇父亲去世、兄长夺取家产的悲凉人生尽数道来，刻画出一个身在异地，思乡、思父的忧郁诗人形象，与放荡不羁的诗仙李白形象形成反差。又如，李白与高适、岑夫子、丹丘生等一众好友，在黄河之滨一边痛饮、一边吟诵《将进酒》的华彩段落，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在李白的诗歌吟诵与念白中，众人幻化为超凡脱俗的“仙人”，逐浪踏水而去，须臾间又驾鹤而起，飞往凌霄宝殿，与天上诸神推杯换盏。这首诗情感饱满、豪放无比，对画面、音乐、台词、特效、剪辑的要求非常苛刻，仅“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句就做了多个版本，甚至一个镜头的制作就要花费半年时间，而《将进酒》则花费了近两年的时间完成制作。这一段三分多钟的诗歌蒙太奇，打破了中国动画第一个“黄金时期”多向传统戏曲借鉴的模式，在承继第二个“黄金时期”致力于电影化表达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蒙太奇短镜头组接的优势，同时，突出对诗歌心理时空的现代视觉传达，分镜头简洁、紧凑，通过流畅而又极具节奏感的剪辑，将对诗歌的奇妙幻想转化为真实可见的画面景观，令人目不暇接。
“梦到长安三万里，海风吹断碛西头”。透过《长安三万里》，观众深切感受到中华千年的历史文化是真实、立体而又唯美的。它不仅仅是人们印象中的某张图画或某首诗歌，而是承载着中国人的精神、传统和故事。
如果你在影院中看到屏幕上下共同吟诵一首诗的场景，请珍惜这份具身性的体验与表达，这是独属于中国人的诗情和浪漫，体现出当代中国人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这份自觉和自信，从盛唐一直流淌至今，还将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绵延、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