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梅

春分之后，一切都有了生机。谷雨之后这种生机愈发葱茏起来，有势不可挡的味道。立夏之后，连空气都是火热的。

时光如水般流逝，时节更是马不停蹄。

那是这座城市的一条普通街巷，两米见宽的路面两侧，是林林总总充满柴米油盐气息的小店。而在拐弯之处，这些热闹和熙攘戛然而止，只剩一人多高的白墙乌瓦。

许是有这乌瓦墙顶的设计，让这里的市井气息多了些时代感。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这白墙上栩栩如生的壁画，其中有两幅生动而丰富的二十四节气图，我不由在一幅“小满”图前驻足不前。

这是一幅田间劳作图，一个小女孩骑在大水牛上，手里拿一束青草，想喂给水牛，她拉着缰绳，身体前倾，臀部半悬着，身后的小猫拽着她的衣角，就是这朴素的和谐瞬间点亮了整个画面。右上角留白处，赫然写着“小满”二字。

此时的我，正处在中年危机之中，工作止步不前，生活千篇一律，这二者又无法平衡，得失取舍似乎都是难题。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能力，甚至开始抱怨。我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越挫越勇……在这样周而复始的斗争中，身体又状况频出。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境遇和心境，才让我在这个平常街巷的平常墙体画面前心绪难平。我不知道打动我的是这个动人的画面，还是“小满”二字，抑或是画面和文字结合后的呈现。

小满节气作为夏天的第二个节气，有南北两种说法。于南方而言，有谚语“小满大满江河满”之说，此时暴雨增多，降水频繁，“满”是雨水充盈之意。而在降水并不多的北方，“满”是指小麦的饱满程度。

小麦将熟未熟、将满未满，一切都是刚刚好的状态。此时，还有生长，还有希望，多好！

在二十四节气中，我对小满的认知并不比春分、清明、立夏、立冬、冬至高，但细品其意，却蕴含着深厚的哲理。

再看看二十四节气，有小暑、大暑，小寒、大寒。但只有小满，而无大满，这便是中国古代的智慧所在吧。

年轻时追求圆满，大喜大悲。也只有在经过岁月洗礼之后，才会明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深意，而这便是“小满”。

最是人间好时节，花未全开月半圆。花全开后面临的就是凋谢，月圆之后便是月缺，就如相聚之后的离别一样让人不由得心生惋惜。而花未全开、月未圆之时才是充满希望的美好时节。

忆起师长曾言：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人生一世，小满就是达到了平衡，一切刚刚好。

就在那个午后，我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许久以来早已知晓的道理。没有更好，没有最好，一切刚刚好！

小满不仅充满了禅意和人生哲理，还充盈着生活的乐趣。有农谚说“小满见三新”，意思是小满时节可以尝到当年三种不同的农作物，而这“三新”又因地域不同而不同，大致有樱桃、黄瓜、麦仁、豌豆尖、菜籽油等。

在我的记忆里，“三新”是青麦仁、豌豆尖和新菜籽油炸的油饼。小满，“小得盈满”之意，此时的小麦已日渐饱满。烤青麦仁可能是孩子们尝新的最大乐趣。记得幼时在农村，会和小伙伴们摘来青麦穗，用捡拾来的柴草生起火来烤麦穗。我们围成一圈，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烟熏火燎之下的麦穗逐渐变黄，有些麦粒因火势不匀发黑。等到麦粒的清香散出，我们迫不及待地将黑乎乎的麦穗放在掌心，双手用力揉搓掉麦皮。麦穗刚刚离火，一个个被烫得龇牙咧嘴，便一边往掌心吹气、一边揉搓。等麦粒离开麦穗的怀抱，吹去残留的麦皮，剩下一颗颗翠绿晶莹的麦粒，就可以入口了。青麦粒的清香充斥在口腔，麦粒和牙齿玩着游戏，再看看小伙伴们，个个成了花脸猫。

回家后，看到大人们早已摘了青麦穗煮熟，脱粒、去壳之后，用石磨磨成了绳索状的麦索。将加工好的麦索盛进碗里，调上辣椒、蒜泥，一碗活色生香、红绿相间的美味就诞生了。入口筋道，越嚼越香，别有一番滋味。

如今，久居城市，偶尔见到卖青麦粒和麦索的，总会驻足购买，也会感叹一声，小满到了，麦收将近。

而对豌豆尖的热爱，在那一碗手擀面里。幼时农村没有蔬菜大棚，蔬菜只能应季，品类又很少。小满时节的豌豆苗长势正好，外婆会带着我去掐豌豆尖，而那时的我心心念念的，却是豌豆荚。外婆在灶房的大案板上擀面，我在一旁烧火。旗花面擀好了，用腊肉炝锅，放上土豆块，等面快要出锅的时候，下入碧绿的豌豆尖。

如今回想起来，当腊肉入锅的香气和锅里的热气交相蒸腾之际，感受到的那种热烈的幸福感是无法比拟的。而豌豆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赐予了这碗平常的农家饭独有的灵魂。这，正是我久久不能割舍的乡愁。

生之喜悦，简单纯粹。关于小满的感怀仅限于此，又不限于此。喜欢路过无垠的麦田，看孩子们在麦田里嬉戏玩耍，我就安静地做一个麦田的守望者。

小满就是这样一个寄予希望的节气，无论是北方小麦灌浆还是南方雨水，更多的是表达对收获在即的喜悦，其中蕴藏着中国人的生存哲学。

不求太满，方得圆满，人生最好是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