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明

土豆酿皮，应该是土豆展现给故乡人最美的姿态。

生我养我的地方是祁连山脚下民乐县一个叫白庙的小村庄。记忆中最富有的是春天土地上种下一沟一沟的土豆，秋天田野里收获一堆一堆的土豆。中秋节以前，土豆依然在泥土里做着丰润的梦，有时候性子急的土豆会把泥土掀开一个缝，偷偷看看外面的阳光，焦灼的阳光把故乡人晒成了高原红，把土豆晒成绿脸蛋。等到中秋过后，故乡人把一车车土豆拉回家入窖，那是土豆的家。入窖之后的土豆就滋养着我们每一个单薄的日子。

童年的生活里可以没有黄瓜、西红柿，没有茄子、辣椒，可是一年四季不能没有土豆。其实，故乡人从不把土豆称之为土豆，也不叫马铃薯，更不喜欢叫洋芋，故乡人叫“山药”，而“药”的读音也读成了“yuē”。

故乡干旱少雨，却为憨憨的土豆提供了一个温床，不管土地是多是少，家家户户都会给土豆留下一个空间，任土豆随意生长。也许是故乡的日照时间长短正好适合土豆生长，也许是故乡的海拔刚刚适合土豆的性情。故乡的土地上结出来的土豆个头大、瓷实，吃起来面面的、沙沙的，滋味真的不一样，所以故乡的土豆是远近闻名的。土豆可以炒菜，可以下饭，可以蒸包子，可以包饺子，可以煮上一锅直接当成主食，真的是故乡人的“四季豆”。

冬天，母亲把土豆变着花样点缀我们千篇一律的光阴。当然，土豆的吃法很多，可以说是花样百出，跟谁搭配都能有不一样的感觉。

在用土豆做的美食中，最好吃的莫过于土豆酿皮。土豆酿皮的做法很简单。煮一锅土豆，去皮之后放入一个盆子，然后用擀面杖捣成土豆泥，然后加入少量的面粉和盐反复捣，等到淀粉和土豆泥完全融为一体，这时候就是一个很筋道的面团了，母亲就把这个面团反复搓揉。之后，让它饧一会儿，然后揪成小的面剂子，擀成薄饼子，放在锅里蒸。放一层薄饼，抹一点香油，这样一次可以蒸出来好几张。蒸熟之后，一张一张拿出来放在案板上晾着。等到晾冷了，切成长条。这时候蘸酱就是最重要的。

土豆酿皮一般都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吃。故乡的大蒜已经长成最好看的样子了，母亲从菜园里挖几株大蒜，把蒜苗和蒜头一起捣碎，然后放点盐，用香油炝上，那香味真是有些诱人。有时候母亲也剪点韭菜，把韭菜切成碎末，然后加点盐和醋，再用清油炝一下，故乡人叫它“韭菜花”。当然，闲暇的日子，最好是菜园里再摘几株小白菜，然后焯水，挤掉多余的水分，切成小段，撒点盐和花椒粉，然后炝点清油，再加点醋，那也是小白菜最好的归宿。当然，不管是韭菜花，还是炝蒜泥，都少不了油泼辣椒。

故乡人的油泼辣椒都是自制的。秋天，母亲买一些辣椒晾晒，等到绿辣椒慢慢变成了红辣椒，水分被阳光一点点抽取之后，母亲就收起来。等待闲暇的时候，母亲便用家里的碾槽开始碾压，碾碎之后，便开始做油泼辣椒。母亲在辣椒里加入一点盐，有时候还要放点葱花，当然最好是放点白芝麻。等到油开了浇到辣椒上，整个小院甚至村庄里都是辣椒的清香，那辣味可是肆意蔓延，香味卷着辣味，辣味拥着香味，在整个村庄里招摇过市，那种蛮横和霸道的滋味是无与伦比的。

等到土豆酿皮凉了，母亲切成条抓进碗里，我们便大快朵颐。那是童年最美的滋味，也是土豆最美的姿态，土豆的高光时刻。

土豆酿皮，吃着很筋道，糯糯的、滑滑的，土豆的清香，加上蒜泥的清香、韭菜花的清香、油泼辣子的醇香，似乎所有的香味都在那顿土豆酿皮的引领下融合了。那一天，整个村庄都是土豆酿皮的滋味，香味、辣味、酸味……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像极了童年的滋味。

如今，土地流转了，故乡人也会在房前屋后种土豆。其实，也是种下了一份踏实，种下了一份乡愁。土豆，就是故乡人的孩子，灰头土脸却也温暖踏实，就是那片土地上的根。有时候感觉自己就是那片土地上的一个土豆，不管身在何方，芽眼一直都朝着小村庄的方向，而那个方向总会飘来土豆酿皮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