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云飞

牛门洞似乎被一层神秘的面纱遮蔽着，就像彩陶罐体上简约而神秘的图案，很难让人识破五千年时光的真面目。当代地方史料中对其亦有记载，但用笔惜墨如金。这个谜一样的地方，很像一位饱经风霜的智慧老人，时不时从怀里掏出一两件宝贝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对其充满了奇思妙想。

我第一次去牛门洞那天，飘着团团浓雾，在那层神秘的面纱上又织出一层厚厚的棉罩，把这个高高的小山村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把周围幽深的山谷牢牢地锁起来。牛门洞的山峦谷壑好像害羞似的远远躲藏在浓雾里。

那是一个初秋。我们从郭城驿出发，沿巉郭公路向关川上游驰车而去，过了巉郭公路和兰宜公路相交处的马家堡，向前两三里进入什字庄，左拐进入水泥路，由此盘绕着一直向南最高处行驶。从低处翘望，才可看出山峦高耸的巍峨与壮观，到了山梁顶向下探看，方能看出山谷陷落的幽深与险峻。

牛门洞就坐落在山岭上，毗邻本邑境内最高的山峰铁木山，位于白银市会宁县头寨子镇。这里曾出土过大量彩陶，现在被列为新石器时代遗址，成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1920年春天的一个黎明，一位老农驾着耕牛，在牛门洞山梁上开垦荒地。他赤脚光膀，汗津津的额头上，如雕如刻的皱纹，非常像刚刚耕耘过的一块黄土地，被曦光染上一层层红晕。春风把他沧桑的身影剪贴在山冈上，剪成了春天最生动的一幅画面。

谁也没有想到，被泥土和草根摩擦得明光锃亮的犁铧，撬动了一段历史深处的时光：一个彩色陶罐滚动而出，一道文明的光芒恰似一道闪电，从牛羊出入的那道山洞的门口晃过去，晃动了整座山梁。

这个时候，远在河南省渑池县的仰韶村和陕西省西安市浐河东岸的半坡，以及甘肃省境内临洮的马家窑，都还沉睡在一片茫茫的混沌中，只有牛门洞侧了侧身子，眨了眨懵懵懂懂的眼睛。

牛门洞带来了一道明亮的光彩，尤其展现了彩陶文化的魅力。整个遗址以牛门洞村为中心，东北达西湾、灰条湾、清明湾、中湾顶、华岔阴山等地的山梁上；北面靠中湾村，与大地梁遗址相连；西北面接喜坪村，与铁木山遗址相邻；西南面接定西石峡湾乡，沿山梁可与大泉湾梁遗址相接。这几个文化遗址，众星拱月一般地把牛门洞围在高高的山坡上。

20世纪70年代，牛门洞又出土了大量壶、瓮、罐、钵、盆等彩陶及骨球、石器、刮削器、纺轮等随葬品，并在生活区出土大量陶器，制罐工具、生活用具、石祖、石斧、权杖头等。这些文物证明，牛门洞为仰韶文化石岭下类型，马家窑文化马家窑、半山、马厂类型及齐家文化、寺洼文化、辛店文化等类型并存的新石器、青铜器时代遗址，范围之广，跨代之长，在甘肃史前遗址都是首屈一指的。

牛门洞村周边山梁坡地上保存有成片排列密集的半山到马厂类型的墓葬群。由于地处偏远山地，保存较好，内涵丰富。那些墓葬、地穴、灰坑、烧土、炭屑、白灰面，几乎包含着史前人类生活历史的所有文化信息，那些骨类、陶器、石器、玉器等碎片的断茬上，无不内敛着中华民族先祖最早创造的文明光彩。这对于研究仰韶文化和马家窑文化的关系，以及研究黄河流域新石器文化的产生、发展，探索中华文明起源的历史进程，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牛门洞海拔两千多米，周围群山众岭挤在一起，也算是一群顶天立地的大个子；她又怀抱着史前两千多年的古文化遗存，成了一个自带光芒的圣地；现在又是公元两千多年的新时代，历史前进的脚步波澜壮阔。这几个两千多的数字饱含的信息叠加在一起，已将这座山堆砌成了一座文化的高峰。

在大地梁上，我突然想到了秦安县东北的五营乡邵店村的大地湾，我的家乡窠立台也有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附近有一个叫大地山的地方，难道这是冥冥中的一种巧合，这几个遗址附近，都有一个以大地命名的山、梁、湾。联想起来，如果其中没有什么关联的奥秘，也不失一种情感上的趣味。

在高高耸起的山梁上，牛门洞涌出铺天盖地的云雾，天地仿佛黏合在一起。山谷潜形，飞鸟敛迹。隐约听得见铁木山寺庙里传来的钟磬音，山风撩动云雾里的草木发出簌簌的天籁声。

在牛门洞随处可捡拾到彩陶碎片，让人不禁在心里默念：一疙瘩黄土吸纳多少日月精华，吞吐多少天地灵气，才能在烈火中涅槃成一只惊世骇俗的陶罐，最是重新出土的那一刻，犹如五千多年前出炉时，她的光彩又一次让世间惊讶，让世人惊叹，让世界惊艳。我在博物馆看到的牛门洞彩陶，每一只都显得古朴宁静，胎体匀薄，器型饱满，姿态典雅，含蓄神秘，雍容华贵，仿佛中秋之夜牛门洞上空的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