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颢

东塬，落过夜雨的清润清晨。风很小很轻，咕噜咕噜、啾啾吱吱、叽叽喳喳、啁啁啾啾的鸟啼声绵密清脆，浓郁花草香和泥土的气息扑鼻。晨阳仿佛深潭净水洗过，鲜嫩嫩的柔媚温馨。

西出东塬镇，东向主街，再往东走约一里，便是市级现代生态中药材示范园。园区广袤，边续蓝天。各富芳容丽貌的草药都在园中各自方格里，展示自己最美的诗情画意。最阔的格，此边望不着彼边。最小的格，百亩大片场。漫步园中，如处佳花异卉之圃，精神抖擞的花花草草们，仿佛在心无旁骛地演绎一场盛大赛事：编蕾的编蕾，妍花的妍花，蹿个的蹿个，丰腴体形的丰腴体形，攀秆的攀秆，熟籽实的熟籽实。宛如婴儿般娇柔招人喜爱的花蕾花朵，于洋绿溢翠的藤茎枝叶陪衬中，正在酿造园的繁华盛世，编织乡人的美好生活。

西来东去的柏油公路，穿园腹而过。园间路段西侧方格里，金银花正在风光。形同黄花菜花蕾的一串串、一簇簇金银花蕾，拥挤着，躲藏着，柔媚招爱着……仿佛尽劲在将“将开未开”的那种美好的处世哲学向人们阐释。端详起来，枚枚花蕾，都恰似一颗颗感恩的心，不与他花争宠，不跟别花比艳，不向晨阳轻风倾诉心思，专待园工采摘而报主人培育之恩。如从前圪蹴地里挥镰割麦般的园工，一手轻捏金银花枝，一手小鸡啄米似的欢摘娇蕾。他们脚边的大小笼笼里的娇蕾，撵着他们身子的缓移而渐积渐多。

经他们的领班、一个中年女人的介绍，我才晓得，金银花的花期里，这里每天有一百五十多名园工采摘金银花娇蕾。园工来自中药材示范园所在村庄的村民。采摘金银花娇蕾，照采摘斤两计算工钱，人均日领工钱七十元以上。当天采摘的娇蕾，当天送车间加工金银花茶。一笑露一排糯玉米样白牙的她还告诉我，这园刚建开，园附近四个村的村民就被企业聘了园工，与企业抱团，使园一天天成长壮大。

金银花隔条一米宽甬道的东邻是菊花。菊花格里的领班，是个年近六旬又背微驼的老汉。老汉老远就笑笑儿冲我喊：老兄，过来看，站远了看不清花朵朵眉眼。走进格里，但见格子被从中一分两半，一半长白菊，一半长金菊，都是一闪进六月开花的新品种。白菊金菊，各展风采，浓香馥郁，蜜蜂嗡嗡，蝴蝶蹁跹。和采摘金银花娇蕾迥异的是，菊花采摘的是花朵。缓动于花间的园工，戴手套的手，一手轻抓一朵花朵，一手持剪咔嚓剪掉花柄，搁花朵于带提手的绿塑料方筐。他们动作娴熟，进展迅速。

菊花格子的东邻，是葳蕤瓜蒌的格子。瓜蒌没金银花和菊花的独立自主脾性，它们细小、繁琐、柔软的藤藤蔓蔓，互相纠葛，彼此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倒成一道神奇景观。条条藤蔓，几乎是挨个悬吊青色毛绒果实。张姓的圆脸技术员对我和几个游客介绍，瓜蒌这药，性寒味甘苦，有润肺、涤痰、治消渴等功效，在好些中药处方做君药。瓜蒌籽还可加工零食，晒干炒熟，拌上奶油，味道可口。见我们都一副副沉醉模样，他嘿嘿笑笑，说这时节不是瓜蒌最好看的时节，塬面红富士苹果红了你们再来，那时的瓜蒌金黄金黄，才好呢！

在曲曲弯弯甬道转悠，犹如转悠于一卷百草园的画卷。紫苏、板蓝根、桔梗、玄参、党参、太子参、紫花地丁、蓖麻、急性子、葛根、麻黄等草药们，似乎都在向我致意，花草香馥郁，鸟声清脆，蝴蝶快乐，蜜蜂忙碌。一拨一拨游人，撑不同花色的伞，摆不同的姿势和身边花草拍照。一股微风拂过，笑声洒落，白鹭惊起，一只接一只，如雪花飘向明蓝胡麻花般的蓝天。

药材加工厂静坐园心，由东西南各一栋三层小楼的加工车间、联合栅栏型前厂墙围就。我进了东边小楼一楼的包装外运车间，十多名身着浅蓝色标志服、面戴口罩、手戴手套的女性各人忙各人的活儿。她们三人一组，一人展折纸质包装箱，一人往箱里装经检合格的药茶桶，一人撕剪胶纸封箱口。她们动作娴熟，配合默契，封了口的箱子，一个接一个垒于装卸机，货车停在门外等装外运。

厂院约三亩大，是院又是药材晾晒场。与我很熟的老吕边摊晒牛籽，边跟我拉话。拉过半天，我已听清，园主姓藿，四十来岁，东塬人。他高中毕业后去当兵，部队里入了党，提了干，立了三等功，得了不少荣誉本本。从部队转业，他在外创业，开了两家经销药品医疗器械企业。2014年杏花盛开时节，镇上书记、镇长谋图开发特色富民产业，诚心邀请他回乡创业兴业。他觉得国家大力扶持中药产业发展，家乡又处岐黄故里，享“草药之乡”称誉，乡亲们素有靠下沟爬洼采挖野生中药材和务中草药换钱补贴家用的传统，返乡和乡亲牵手侍弄现代中药材产业绝对前程锦绣，于是毅然回乡。他注册公司，组建农民专业合作社，创立“公司+合作社+村集体+农户+基地”五方利益联结的产业发展机制。两年不满，在镇村干部协助下，他的企业于租赁四个村农户流转的塬面耕地上，建起了集现代绿色有机中药材产业孵化，新技术、新产品引进试验、示范推广、科普培训、旅游观光等功能于一体的中药材园。不到三年，园被市上立为市级示范园，他荣获省级扶贫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此园务当地适生中药材五十五类，主打品类是金银花、黄芪、玫瑰、紫苏、牛蒡子和柴胡。其中，金银花务两千一百亩，黄芪、玫瑰、菊花依次务一千五百亩、一千亩、五百亩，其他中药材三千五百亩。加工的中药材成品、半成品和金银花茶、黄芪药茶、玫瑰花药茶、菊花药茶，主销天津、上海、重庆、成都等地。园地全是从农户手中租的。仰仗当地政府扶持，他和园工精诚抱团，锐意进取，让中药材已成了东塬继红富士苹果之后的又一块金字招牌。

老吕边和我拉话，边忙手里的活儿。他古铜色脸上摊满得意。看得出，他和园里五百五十名园工一样，对他的这份在家门口挣钱的事儿蛮满意的，对藿园主也蛮感激的。

养一方人的土地，是沉默的。你赋予它新内容，又付出了心血汗水，它必开出不同的花，结出不同的果，人的日子，就收获新的丰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