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莉

有年夏天，我到井冈山的茨坪住了一阵。茨坪是井冈山中心小镇，空气清新，树木森翠，有市井的繁荣与生活的便利，又能通达黄洋界、大小井等各景点。因此，上井冈山，没有不去茨坪的。

井冈山我最忘不掉的，是云。井冈山的云，实在可用“美不胜收”来形容。车进茨坪，我刚坐稳，侧头见路旁有农家饭店，老板娘在洗菜。再略微抬头，就看到前方的云。云太近太密，几乎就要被它盖上来。井冈山的每朵云都那么饱满、蓬松，颜色又白，一种仿佛经过无数次漂白的白；到了傍晚，茨坪天街边卖土特产的一溜店铺，也都被晚云美妆了，再简陋也是光彩照人。所以茨坪许多宾馆或商店，名字里都嵌“云”字。云，是茨坪的招牌。

就和天上的云一样，井冈山的夏季是明朗、悠然的。从各地前来的人们饱览山中秀色，又饱餐井冈山诸多美味土产，脸和脚步都是轻快轻盈的。

茨坪天街店铺林立，在那里除了可以看到石耳、石鸡、石鱼这井冈“三石”，竹笋与菌菇类更是多如牛毛。冬笋炒腊肉，是江西人最下饭的菜谱之一；而菌菇加在任何菜里，都是提鲜美物。还有井冈红米，表皮呈酱红色，米粒修长，闻之且有香。它本就是井冈山的稀罕之物，更由于“红米饭南瓜汤”那首歌而声名在外。当年红军在井冈山坚持斗争，小小的红米，正是他们的主食。可以说，所有这些井冈山珍，都获过云雾恩泽。

井冈山的云多，雾也多。云是明朗的，雾却神秘，人还没察觉，它就到了跟前。有时走在路上，脸上突然感到一丝一丝的凉，用手去抹一下，有点湿意，那就是雾来了。茨坪中心大道有两行高大挺拔的杉树，能随云雾去来，呈现不同的景观。天气晴好之时，头顶枝叶分明，行人在树下歇息或是站着聊天，从容悠闲；起雾之时，杉树仿佛上面大半截突然都隐去了，只余下身旁粗大的树干。中心大道这两排杉树，是我最喜欢的茨坪一景。在这条路上，为这些美树秀木停留脚步，并且心生赞叹，生活的烦忧似乎都被阻挡住了一些，生活的静谧与美，似乎又被放大了一些。谁能不爱这样的感觉呢！

有天夜里，我去附近拿山乡看大型实景演出《井冈山》。拿山乡是茨坪附近历史悠久、颇有代表性的乡镇。《井冈山》这个剧，舞台就设在拿山的山水间，在夜晚的树影与星光下。去往剧场的路景非常有意思，一路上都是去参加演出的农民，白天他们种猕猴桃、跑运输，或是开餐馆，到夜里他们有另一重身份——实景演出的演员。他们在家就换好演出用的红军制服，匆匆去往剧场。因此初次前来观剧的人，在路上猛然一看，会觉得“怎么有这么多红军”。这些本土乡民扮演着几十年前他们的爷辈父辈，是表演，也是血脉的追溯。

有天我去茨坪菜市场转悠。一进去，就看到本地女人在卖木槿花。她坐在菜场入口的台阶上，端个簸箩，里面是紫红花，很新鲜，花瓣一点都没发皱，应该是清早才摘的。她袖子和裤管都卷起，样子很泼辣。井冈山女子大多这样泼辣、能干。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木槿出现在菜场，不禁问，能吃吗？她道：“能吃的。花也是菜，菜也是花。”我很喜欢这句话，觉得像一句生活之诗。她又教我木槿怎么吃法。我发现，因云雾滋养，井冈山的花不仅多且比别处更为艳丽，石榴、桂花、木槿，处处都是。我回民宿，用电磁炉做了木槿炒蛋，配清粥，端到阳台上去吃。

远远近近的天上，都是浓密、大朵的积云在闲荡。我们都是路途长远的旅人，一生都在埋头走路。走久走累了，若能这样偶尔抬头看天，天上又恰好有云，彼时我静云动，我闲云忙，又或者云静我也静，云闲我也闲，人会觉得不仅眼目得到滋养，灵魂亦获小小休憩。

直到现在，我也未忘那天正午在茨坪云朵下吃饭的情形。井冈看云，不过是生命长河中的一瞬，却是被美与静谧所滋养时的深刻愉悦。那愉悦，可抵肩负之重担，可抵尘世之操劳。

（摘自《江西日报》2022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