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贵
《光影赋格》是李越最新的诗集,这本诗集延续了他一贯的诗歌性格,内敛而不动声色。在平缓有序的跨行陈述中,经验、事物和想象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呈现。李越在叙述上接近于平铺直叙,但却并非简约主义的寡淡白描。细读之下,在平静的语调之下是对隐喻的高密度运用,有些地方演绎得充沛闪烁,乃至于达到一种“博喻”的程度。纵观这本诗集,不论是自身经验还是想象性经验,很少有直接入诗的,反而总是经过隐喻的加工处理获得另一重维度。这种对隐喻的热情,也进一步引领我们思考“修辞”何为。
众所周知,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当代诗歌基于对“纯诗”风尚的反拨,齐刷刷地“转向”,开始建设“历史化”的诗学。所谓的“历史意识”要求诗人的热情从对语言的沉溺,转移到对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捕捉工作中,大量经验开始入诗。于是,经验的复杂度成为判断写作有效性的某种标准。不过,诗人们很快发现,大量累积经验让写作变成了明信片式的收集,鲜有技术性可言,除了碎片别无他物。那么,应当用什么去架构起这些经验呢?李越运用隐喻塑造出一个有机的世界,让经验与想象、现实与记忆、自然与情感之间建立交融联结。局部互相成就,融合为整体,诗人也相应地将某种情绪灌注到诸种事物之中,达致一体:“夜间无人走动,唯有/心灵提着灯盏将黑夜巡视。”(《星夜》)这些诗句中,夜晚作为环境与主人公内心自然地交织,主客二元之间流动了起来,或用更直白的话来说,即一个“情景交融”的出色例子。
作为诗歌写作者,李越自身也学习和汲取着,这从他的诗学、哲学的旨趣中就能看出来。诗集里时常出现一些引文,贡献了极其精彩的隐喻表演,其中出镜率较高的有里尔克、特朗斯特罗姆、帕斯等,他们的诗都以哲思性和对世界本质的叩问为人所知。想必这些诗人中不少都是李越诗歌的“启蒙者”,也是他的心仪者。李越从中所汲取的不仅是隐喻的吉光片羽,还有跟相关诗人离不开的观察、感受和沉思世界的方式。
诗集中的长诗《还乡》就是“隐喻的激情”的一次集中实践。整首诗收集了诗人还乡之旅的所见、所闻和所想,以一种独白式的陈述描绘出了一个阔大的世界。借“还乡”之机,李越不厌其烦地进行隐喻式的描摹。随着对经验的安排和心绪的整理,诗歌开始获得一种稳定的目光。当“还乡”继续向前,渐渐地,世界的面貌就趋于完整,更多的细节补充了原来的局部猜想。
批评家荣光启在谈论李越更早的写作时就认为,李越诗歌主要的特点就是“将自我消隐、使万物凸显”。所谓“自我”消失于“万物”背后,是一种悠久的现代派诗学传统,一种象征主义的姿态。在沉思性观察和象征性的勾勒中,李越将个人经验“升华”为历史的一部分,试图去抵达一种普遍性的层面。
对李越来说,《还乡》或许具有某种总结性的意味,他耐心地将“修辞”和诗学的关怀结合了起来,通过现代主义的技巧,呈现出的是一个具有古典性的世界。除了泛泛而谈的点评外,更重要的是,李越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关于诗歌写作的生动案例,即如何对隐喻这一逐渐被抽空的“修辞”赋予个人化的能量,从而使之不止于技术层面。毕竟,“修辞”本身也是有待于创造的,而只有真正对世界拥有“看法”的写作者才能使之为其所用。
(《光影赋格》,李越著,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