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山

汽车出兰州，过定西、天水，四野还是一片苍茫。偶见南山积雪，一道道，一坨坨。立春刚过，陇中还是冷，碧口的春天真的到来了吗？行至武都，忽地就有了一些生机，香柳似的灰绿的树木，一排排，一簇簇，点缀在山腰的台地上。再前行，山川就渐渐地多了绿意，几棵翠柏，水洗一般，像是春天派来的信使，向四周张望。兰海高速公路余家湾出口修建在群山之中，一座高架桥似乎塞满了整个山谷，这个被称作姚渡森林小镇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碧绿的林海。

沿着甘川公路西行，左边青山，右边绿水。中庙镇只是白龙江边的一块小地方，坐落着几十户人家，似乎拥挤得车开进去就走不出来。近在咫尺的公路边，巴掌大的地块里，长着胖硕的葱叶、鲜嫩的青菜，金黄的油菜花在耳畔摇曳。穿过麒麟寺隧道，白龙江水面豁然开阔，太阳下一片翡翠绿，背阴处一片玛瑙蓝，看上去温润如玉。响浪村一带水流平缓，打开车窗向远处看，此时碧水微澜，江风拂面，十分惬意。

碧口镇蜗居在高山峡谷之中。白龙江在这里打了一个弯，江边就是公路，再向前还有两条街道，呈川字形依次排列，建筑稠密，人口众多。

为了防洪，公路靠江一侧、亲水平台之上，修筑了近两米高的城墙。上有垛口，下有砖雕，其间又修了一些诸如悬马关之类的城楼。行走在城墙上，看到对岸的草丛树木，枯朽还未褪尽，新芽已经势不可挡，能想到它们与日俱增，直至铺天盖地的景象。城墙下，橡皮树、珙桐、茶梅宽厚的叶子发绿发亮，旱柳长出了芽苞，枝条像屋漏痕一样垂下来。江面上，几只鸭子冷得瑟瑟发抖，但它们不愿回去，互相追逐嬉闹，像一群贪玩的孩子。湿漉漉的江风吹来，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青草和蔬菜的味道。

靠近街口的城墙边，有一些卖时蔬的地摊。一群农家妇女坐在矮凳子上，手里做着针线，脚下铺块塑料布，上面摆放一把把油菜、苋菜、芥菜和空心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绿叶菜。菜叶上挂着露珠，看上去特别鲜嫩，应该是刚从地里采摘下来的。我一时就想着把它们在沸水里焯焯，然后拌上酱，送到嘴里，或者就像一只兔子，直接把菜叶捧在手里嚓嚓地咀嚼。我最终买了几根胡萝卜，在回来的路上，一面驾车，一面细嚼慢咽，觉得既爽口又提神。

甘川公路经过碧口镇区，跨过白龙江后急上坡，迎面就是碧口水库大堤。道路更加逼仄，让人望而生畏，爬上一座小山头，这里可以大致看到水库的全貌，白龙江自北向南汹涌而来，我所在的悟独山和对面的四马山像上下两排门牙，几近把它咬住。悟独山余脉像孤岛一样伸进水库，山势陡峭，茂密的灌木丛已经换上了一层新绿，开着黄花的野蒿散布其间。农家门口，有两棵樱桃树含苞欲放。东眺西望的时候，一位老人慢悠悠走出门来，开口就说：“走，到屋里歇歇！”他身上有一种古道热肠的气质，慈祥如我的老父亲。

我婉谢了老人的好意，但还是想跟他聊聊。老人说，他家以前就住在江边的滩地上，后来搬到山上的。说话的工夫，一只小狗窜出来，跑到老人面前摇头摆尾。紧接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跑过来，后面有四五只鸭子晃动着肥大的屁股追赶。老人捡起一根树枝赶鸭子，大概是要赶到山坡上或者水里去的意思，但鸭子绕着圈子不想走，抬头瞅着小女孩手里的馍馍。小女孩捏碎一些馍馍撒在地上，它们扑棱着翅膀争食。

和煦的阳光照在山坡上，湿漉漉的风吹过胸膛，一股淡淡的花香扑进鼻息，让人心旷神怡。碧口的春天已从白龙江边悄然上岸，它将日夜不停地向北赶去，最后洇染整个陇原。碧口的初春，从立春的节气或者直接从春节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爬出来，一朵朵、一片片地绽放。